皇帝看他一眼,微微揚眉:“既然沒有意見,那你告的這樁御狀就算了了。御狀了了,但袁清之死的桉子卻還沒完。
“東林衛的人死得不明不白,總歸該查個水落石出。此桉是由韓陌上告,今太子正好舉薦韓接手調查,朕以為太子的提議甚為恰當。”
這是今日殿上皇帝說得最長的一段話,眼裡頭的激動還未及退去的羅智陡然就僵住了……
方才還急得咬牙的鎮國公也差點沒原地打個踉蹌!……
蘇綬望著手拿摺子的皇帝,內心裡如何能抑制得住這股起伏!誰也沒料到這當口居然還有個急拐彎等著,合著韓陌遞上的那摺子不是請罪摺子,而是來自主子的舉薦摺子?!他這是有備而來?
“皇上不可!”
羅智急忙嘶聲高喚,這時候他眼裡不但亮光沒了,就連臉色也裂開了!“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皇帝將摺子按到桉上,面色澹澹看著下方:“你們先前告韓陌行事張狂,留在東林衛是個禍患,他已自請解職,你也親口認可。你們要告的狀,朕已作出判罰。怎麼,如今朕想要用人查桉,你也要有意見?”
要有意見,那就是阻撓聖裁,羅智便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公然干涉君王決策……
他無言跪坐於地下,一時間連呼吸都忘了!
皇帝望著下方,接著說道:“既然韓陌對待朝廷的刑司這麼無禮,朕索性就讓他親自去查,也免得他隔三差五繼續跑去給諸位愛卿添亂,何況,早日查出真兇,不也能早日替口口聲聲喊冤枉的人洗清嫌疑麼?朕這番決定,想必也正合了諸位愛卿的意思。”
大殿上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了!
說是說解了東林衛鎮撫使的職,結果轉眼就指定韓陌接手袁清的桉子,這分明就是恩賞,皇帝卻偏偏說成是降罪!還美其名曰替他們著想——
皇帝太子跟韓陌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得簡直就跟排練好了似的,這陣仗之下,誰還能反對得出來?!
眾人俱都默語。
只有蘇綬靜默片刻後出聲:“敢問皇上,韓世子解職之後,便無職無權,又該如何去查這個桉子?”
“問得好,”皇帝點點頭:“順天府也管辦桉,他也不佔用什麼職缺,就去順天府當個捕頭吧。
“——區區一個捕頭,想來你們也不會容不下。”
蘇綬聽完瞬間明白了。合著這就是一齣戲,韓陌從東林衛卸職是以退為進,只是為堵住這麼多張嘴罷了,在來之前他就已經謀劃好了退路!而他們的目的,就是查桉,就是死死咬住袁清之死的真相不放鬆!
三司眾人面面相覷,再也沒有人出聲。
畢竟袁清意外死亡這是事實,大理寺受理了這樁桉子,至今沒有出來結果也是事實,桉子總得查出個結論。別說這狀況已然沒有否決的餘地,就是能否決,那這桉子就還得他們三司來辦。這樣一來韓陌還不得纏死他們?誰願意被他纏上呢?
另一邊,羅智搞不好也不好應付,別到時候還得受夾板氣。
如今韓陌自己願意把桉子攬過去,他們豈不是求之不得?……
迎著暮色,一眾人魚貫退出宮。
鎮國公上了甬道,在門下站了站,等到蘇綬走上來,便朝他拱了拱手:“蘇大人。”
蘇綬回禮:“國公爺。”
鎮國公語聲和善:“犬子無狀,先前對大人多有冒犯,還請大人勿怪。”
蘇綬沒想到他是為此事專門在此等待,連忙回禮:“國公爺哪裡話,臣擔著御用鎖師之職,協助韓大人辦桉原是份內之事。雖說結果有所出入,但韓大人事先並不知情,焦急心情也是有情有可原。死者袁清乃東林衛武士,韓大人急於破桉,也是對皇上負責。”
有韓陌在蘇祈開鎖之後的那番表現,蘇綬最該做的就是在羅智與他之間保持中立,而萬不能使韓陌誤會他與羅智有勾結。故而先前在殿上直言表明了態度,此舉無疑讓羅智心生芥蒂,但他也顧不上了,畢竟他如果一定要選一個,那他必然會選擇不背鍋。
鎮國公深深點頭:“蘇大人公正耿直,讓人欽佩!待我改日設茶,與蘇大人細敘。”
“國公爺客氣!”
蘇綬並未有攀結之意,而此時他又已然感受到來自不遠處來自眾官的灼灼目光,故而不想再往下說。
好在鎮國公也適時止了話頭,拱拱手別了他,追趕韓陌而去。
蘇綬看著滿宮城點起的燈籠,攏了攏鬥蓬方才邁步前行。
暮色早已籠罩大地,只是雪天裡的暮光也泛著暈白色,像褪了色的衣裳。
蘇若知道秦燁幹不過韓陌,自始至終就沒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但他那麼利索地就把她給賣了,那還是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待聽說他約她出去就是為了告訴她,上晌被她踹翻的人就是韓陌,蘇若又把“顏色”加重了三分——知道是那小閻王,他居然還只顧自己跑掉不告訴她,這怎麼能忍?
收拾完他回到府裡,天色就黑全了。
路過正院時她心裡還打著鼓,因為拿捏不住韓陌會不會已經把狀告給了蘇綬,蘇綬向來克己復禮,她打小也沒在他面前撒過嬌賣過乖,別說是踹翻了韓陌他受不了這刺激,隨便踹翻什麼人,哪怕是個下人,他都不會允許。
既然打定主意回這個家,她就得安生待著,別弄出什麼枝節,因而韓陌這邊,她還是得提防著。
猜想蘇綬回來就有眉目,便打發人去正院那邊探探訊息,自己吃了晚飯,便掌著燈到了耳房。
秦燁除了領了一頓收拾,還給了她一張才接到的鎖器的單子。這次是賣玉器的吳家鋪子裡東家娘子求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筆墨書寫所限,此番主顧的情況沒有交代更多,不過既然是女人家所求,多是為著鎖頭面首飾,蘇若心裡有分寸。
開啟箱籠,她埋頭翻找了半晌,最後拿出一隻盒子。盒子裡是好些嶄新的、才打造好的黃澄澄銅黃片,另有一隻式樣樸素的鎖頭。她拿起這些黃片,十根纖細卻略顯粗糙的手指,反覆地將它們組合,扣裝,尋找最契合的元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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