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將,柴宗有問,若不然,他另帶二千人奔赴江岸。”
柴宗是留守扶風城的大將,到時候戰事不吉,會另有安排。
“不用。”徐牧搖頭。
有多餘的戰船還好,不然,即便多出三千江岸步卒,於戰事而言,同樣沒有裨益。
“徐將,雨季過了四日了。”
徐牧沉默點頭,立在亭子裡,看著外頭的江面,被急急的雨水,攪得翻起一個個浪頭。
“於文,江山北望,有何想法。”
“為將者當披甲操戟,拒敵取勝,克復河山。”於文聲音凝沉,驀的又補了一句,“人間清明的河山。”
徐牧微笑起來。這些時日,不僅是盾船水鬼,連著火崩石,他都在附近一帶,盡數搜光了。
“咦?徐將,軍師來了。”
只睡了二三時辰的賈周,在黃昏的雨幕中,頂著一把油紙傘,急急走入了木亭,腋下的位置,夾著一份卷宗。
待開啟,徐牧才發現,實則是一份白描的地圖,墨跡未乾。
“先前派樊魯去問了許多老艄公,繪了這份地圖。”
“主公請看。”
等不及坐下,賈周便挽了衫袖,用手指點著地圖上的某處。
徐牧約能分辨得出,賈周的手指,是落在江岸的附近。
“文龍,這是?”
“浮山。”賈周臉色沉重,“縣誌裡說,浮山是江頭漂下的大山,撞了江岸,才擱淺在此……我與主公講這些鬼怪亂神的事作甚。”
“浮山離著白鷺郡,不過八十里之地。我的建議是,主公決戰的地點,最好放在浮山。”
“為何?”徐牧微微錯愕。實則賈周不說,附近的地勢他也探過了,原先的打算,是以白鷺郡不遠的兩個江匪水寨,作為犄角,出船阻敵。
浮山是片荒地,不僅老林交錯,且還有不少泥沼地,最關鍵的,並無任何隱匿渡口。
也就是說,去了浮山那邊,藏船都是問題。
“主公,且聽我一言。”
賈周的聲音有些興奮,“浮山雖無藏船地,但這實則並不用藏。主公的奇計,並不在於‘藏’字。”
“文龍,繼續說。”
“敢問主公,若是陳長慶的大軍,泛江而來,盯著的東西,是主公的船,還是人?”
“自然是船。”
“所以,主公的船即便要出奇,恐怕要很難。主公和李舵主,都陷入一個錯誤,想使用火攻出奇,卻偏把目光都放在了船上。”
賈周立在亭子裡,外頭的風雨,抵不過他的激昂之音。
“反而是,若以人出奇兵,則奇效更甚。”
徐牧當即頓悟。他和那位三十州李舵主,如賈周所言,出奇軍的目光,一直放在了船上。
但江面水仗,只要陳長慶不是個腦抽的,都會謹防著火攻。畢竟古往今來,這是屢用不爽的招數。
“先前讓主公組建水鬼,用意便是在此,要打贏這一場,終歸要有人去赴死。”賈周面容冷靜,“我知曉的,很多人都稱為我為毒鶚,我並無生氣。”
多走幾步,賈周抬起手臂,展開了掌,任由雨水在掌心跳動。
“這天下間,哪一輪的日月換新天,都是戰火與血的洗禮。教書一十四年,我已經發現,如勸善的這些聖賢之書,已經無用了。”
回了手,賈周握成溼漉漉的拳頭。
“這一回浮山之戰,主公若是大破陳長慶,入蜀之勢,將不可擋!”
徐牧臉色靜默。
“浮山水勢平緩,且江道狹長。五百赴死水鬼,身背火崩石,入江蟄伏。當有大破之效。”
“主公須知,不僅是五百水鬼,我等留在這裡的,哪一位不是赴死。”
徐牧咬著牙,胸膛激起萬重浪。
“火崩石與火油,為防受潮,可用獸皮嚴裹。這幾乎是,我等最好的良策。”
賈週轉了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徐牧。
“在知曉主公造盾船,我便看得出,不管是什麼火計,主公已經腹有良策了。”
“瞞不過文龍。”
“主公半計,加我的半計,大事可期。”
亭子裡,兩人的神色,都忽而湧起一股悲壯。
“那我……”
天知道李知秋是什麼時候來的,穿著白袍,臉龐有些發懵。
這位三十州舵主,忽然覺得自個,像個吃白食的。只顧吃,掏銀子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
“到時候,李舵主便是阻敵的主力軍。”徐牧寬慰了句。
李知秋滿臉苦笑。
“這天下間,狐狸兒都齊齊打窩住了。”
“李舵主說笑。”徐牧自知,李知秋並無任何惡意。
李知秋擺擺手,“這次來,我聽說了一事。”
“怎的。”
“暮雲州那邊,陳長慶請了一位大人物,作為首席幕僚。”
“哪個。”
“天下二士的其中一位,胡白松。”
徐牧一時沒聽明白,這好端端,又哪兒冒出什麼天下二士。
在旁的賈周,卻臉色變得稍頓。
“主公,天下三十州,共有二位大賢名士,一位是北邊涼州的司馬修,人稱智計無遺,另一位,便是暮雲州的胡白松,同樣是久負盛名。一南一北,幾是學派的兩尊大祗。”
“很厲害?”
“有些厲害。”賈周面色不變,“許多世家門閥,即便是二三百年,都出不得這樣的人物。”
徐牧皺眉點頭。他料想不到,陳長慶這樣的狗夫,居然還能招攏到這樣的人。到時候有這胡白松作為軍師,恐怕會更加棘手。
“文龍,與你相比,如何?”
賈周淡淡一笑,“未遇主公之前,我只是個教私塾的東屋先生。”
“文龍先生的大智,定不輸這二位。”李知秋在旁,認真吐出一句。
徐牧在旁,看著賈周,心底也莫名期盼起來。他的毒鶚軍師,終歸有一天,也要名動天下。
……
交待了獸皮的事情,李知秋抱了拳,再度離去。輕功踏水的模樣,讓徐牧好一陣羨慕。
亭子外的司虎學了兩招,整個人翻入江裡,驚得後邊的於文,帶了八個大漢才撈起來。
揉著額頭,徐牧重新坐下。
初步的水戰之策,約莫是定下來了。賈周有句話,並無說錯,不僅是五百水鬼赴死,他們這些守土的人,同樣也是赴死。
“蜀州三王,約莫都在看著。”賈周聲音沉著。
不僅是蜀州三王,乃至整個天下,都在看著。陳長慶的討逆昭文,已經發了出去。
不久,天下人都知道,這襄江之上,即將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水仗。
誰輸,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