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蘇朝雲笑著問他,既然有那才華,若當眾作詩一首,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這群士子傳誦天下,這種機會為何要放過?
宋煜笑道:“您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種才華?不過是大家以訛傳訛,越傳越是邪乎。再說回頭我還要在監妖司做事,弄那一身才名有什麼用?”
蘇朝雲開心大笑,拍著宋煜肩膀:“後面這句才是真的吧?咱適當藏拙可以,但也沒必要太過……有趙一朝,無論是亡了的北趙,還是現如今,對待文人士子,其實向來寬容。你沒見那麼多人寫文作詩罵官家,不也都活的好好的?名聲仕途不僅不受影響,反而還會添光加彩。”
宋煜之前沒去刻意壓制酒意,這會兒也有些昏沉,聞言笑道:“還真不是,實話跟前輩說,我這人吧,就是一個純粹的江湖人,僥倖被士林稱讚兩句,自己卻不能因此飄飄然。”
蘇朝雲感慨道:“真不知你年紀輕輕,是如何磨練出這份心性的?少年老成的人咱家見過許多,但身懷大才卻穩重到你這地步的,生平僅見!”
宋煜心說可別捧了,一個過客而已,身處這紅塵俗世,我只想把自己苟成劍仙。
回到客棧後,宋煜專門把蘇朝雲請到自己居住的套間。
客廳裡。
他把那厚厚一沓銀票拿過來,當著蘇朝雲的面兒,也沒去數,抓出來大約三分之一,剩下那些推到蘇朝雲面前。
一臉認真的說道:“蘇前輩,晚輩之前說過……”
蘇朝雲進屋之後就靜靜看著宋煜的舉動,一直沒說話,直到這會兒,他才笑著拍了拍面前厚厚的銀票。
有些感慨的輕聲道:“錢啊,真是個好東西!當年咱家爹孃要有錢,也不至於把咱送進宮裡,弄得不男不女,尿尿都他娘費勁!”
“但是小公子啊,人家說你義薄雲天時,或許帶著幾分擠兌,也或許有些許調侃味道,可在咱家看來,這四個字,你當之無愧!”
宋煜搖搖頭:“前輩過譽了。”
蘇朝雲看著他:“說話大氣做事腌臢之人,這些年咱見得多了。”
“還真是沒見過幾個,真不把十萬貫錢當回事的。”
“咱要沒記錯,你自幼日子挺苦,雖說有伱父親的袍澤護著,但那會兒你性子應該比現在倔強,並不願接受太多資助。”
“很多人或許想不通,你一個小孩子哪來那麼多骨氣,嘿,咱家是懂的。”
“貧兒骨頭硬啊!”
“不過咱不如你!剛起勢那會兒,見到銀子眼睛都是綠的!來者不拒!”
蘇朝雲深吸口氣,眼神愈發柔和。
再次用手拍了拍這些銀票,然後緩緩地,給宋煜推了回來。
“蘇前輩……”
“孩子,你要能叫咱一聲叔,咱會更開心。”
“叔。”宋煜沒有猶豫,起身施禮。
“哎!”蘇朝雲眉開眼笑,看著宋煜道:“好孩子,這錢你自個留著,回頭到了臨安府,咱幫你留心各種修行資源,做人做事咱不擔心你。唯獨這修行也得跟上來,否則呀,真要有點什麼事兒,叔也不能保證一直在你身邊不是?”
見宋煜還是有些遲疑,蘇朝雲笑得更開心:“你叫咱一聲叔,咱就得有個叔的樣子,不僅不要你這錢,回頭叔再送你套宅子,嘿,老李也準備了,但這事兒吧,咱得跟他好好爭一爭!總不能啥寶貝都是你老李的……”
說著站起身,拍了拍宋煜肩膀,笑著離去。
宋煜:“……”
……
……
把蘇朝雲給送走,宋煜回到房間,忍不住思忖起來。
能感覺到,這位來自臨安府,宮裡面也有不低身份的大宦官對他很是喜愛。
尤其自鄱陽湖現身之後,兩人經常一起聊天、小酌,一老一小也算十分談得來。
宋煜那種不拘一格的灑脫,來自後世的寬闊視野,在對一些事情的見解上,每每能讓這位大宦官拍案叫絕。
蘇朝雲父母早已不在,曾有幾個侄子、侄女,也都在當年北齊打過來時死於戰亂。
他自身又是個太監,可以說在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
別看他嘴上說著愛財,說當年見到銀子眼睛都是綠的,來者不拒。
實際到他如今這種身份地位,這些身外之物對他來說才是最沒有意義的。
可能依然還喜歡,但卻很難再真正誘惑到他。
在這種情況下,他把宋煜這個有才華又聊得來的年輕人視作親近晚輩,似乎也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宋煜回憶著跟蘇朝雲相識以來,這一路的點點滴滴。
“之前他就不止一次懷疑我的真正實力,被我接連否認之後,也就沒有再提及。”
“直到這次,我因為自創大江東去劍法,導致身心俱疲呼呼大睡了一整天,他似乎才真正開始對我交心……”
“所以,我的大宦官叔叔,你的背後又是誰呢?”
宋煜輕輕吐出一口氣,愛他媽誰誰,印章的秘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暴露!
……
……
翌日一早,宋煜和蘇朝雲一起,跟隨齊王府車隊,朝臨安方向而去。
五百里陸路,不趕的話,大約六七天就可以到達。
這段路再無任何風浪波折,既無江湖中人攔截,也無妖鬼作祟。
路上途徑一些城鎮時,倒是受到了許多讀書人的關注。
即便在建康宋煜沒有再說一句名言,也未作一篇詩詞,他的名聲還是傳遍了整個江南士林。
有人大加讚賞,覺得煜公子真名士也!
有人不屑一顧,認為不過是個江湖草莽,能說出什麼至理名言,肯定名不副實。
捧也好,踩也罷,一開始就沒想過混文人圈子的宋煜莫名其妙的在讀書人群體當中火了。
就連在臨安等著宋煜的李朝恩,聽到這些訊息後也有點哭笑不得。
“行吧,倒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日後去到任何地方,官面上那些事情,有他出面,可以輕鬆很多。”
如今的監妖司,早已不是北趙那個時代,專門負責處理各種異常事物的部門了,更加接近於宋煜所熟知的明朝錦衣衛。
啥幾把事都管,權利大得很。
因此從這裡出去的人,通常都不怎麼受待見。
畏十足,敬卻幾乎沒有。
如果真能陰差陽錯出個被外界高度接受的人,那麼對整個監妖司來說,還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扭轉很多人過去的刻板印象。
李朝恩專門把這件事彙報給了官家,官家聽後也覺得不錯,再次對宋煜提出讚許,甚至表示有機會的話,很想見見這個年輕人。
人還沒到,名聲就已經傳開的宋煜在齊王府馬車進入臨安城的那一刻,也忍不住順著窗子向外看去。
四月初的臨安花香鳥語,草長鶯飛,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
入城之後,外面各種繁華景象讓宋煜在心裡直呼看見“活著”的清明上河圖了!
這種跨越時空的感覺甚至讓他充滿感慨。
也終於明白為何詩人會寫下“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樣的詩句。
像他們這種規模龐大的車隊,從建康一路走來,路過任何一座城鎮,都會成為被圍觀的物件。
但在這裡不會。
這座城實在是太繁華了!
街頭巷尾人流不息,馬車道上的車隊首尾不可見,各種叫賣聲音在街道兩旁此起彼伏。
大酒樓小食肆飄香數里……
這場景,在宋煜看來比後世好多了!
不僅繁華,還很接地氣。
其實煙火氣是種非常玄妙的東西,能讓人既欣喜又踏實,莫名的心安和感動。
原本按照宋煜的想法是先找家客棧安頓下來。
蘇朝雲卻讓王府車隊直接前往豐豫門附近,距離西湖不遠的一套大宅。
“咱家知道你這孩子從小要志氣,不肯輕易接受別人饋贈,但既然你已經叫了咱叔父,就不可以跟咱見外。這院子風景秀麗大小合適,各種生活用具齊全,丫頭僕人也足夠,你就先在那住著,大總管這兩天應該就會抽時間見你,你有個心理準備。至於其它,我之前就讓遊隼傳信,交代給這邊的管家了,回頭有什麼事情,你直接吩咐他!”
蘇朝雲話都說到這份上,宋煜只能聽他安排。
車子來到宅院門口,眾人下來之後全都有些被驚呆了。
如果不說這裡是住宅的話,說是公園都有人相信。
從佔地面積來看,比寒江城世子送的那套……只大不小!
這可是寸土寸金的臨安府啊!
此時已有一大群丫鬟僕人等候在門口,看見蘇朝雲,齊齊躬身施禮。
蘇朝雲擺擺手,把管家喊到身前。
“孫管家,這位是宋煜宋公子,你可以叫他公子,煜公子,亦或是主人,從今往後他的話就是咱家的命令。”
管家大約五旬左右,之前已經得到通知,聞言頓時面帶微笑,對著宋煜躬身施禮:“孫平見過公子!”
“孫管家客氣了,我與一眾家眷暫時借住此地,給您添麻煩了。”宋煜微笑著回禮。
“行了,借住不借住的,舟車勞頓,大家也都累了,趕緊進去安頓下來。咱家就先走了,回頭再過來看你。”蘇朝雲又看了眼其他那些男女僕從,陰測測補充了一句:“你等都聽好,不可怠慢公子!”
隨後衝宋煜揮揮手,登上早在一旁等候的專屬馬車,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