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廣義很受傷。
這不是宣適送給他的房車嗎?
為什麼他會喪失了對駕駛員的控制權?
這要是宣適搞的鬼,也就算了。
畢竟,還是小適子在給李師傅開工資。
在宣適沒有變節的情況下,怎麼還能出這樣的事情?
憑什麼啊?
就因為車子平日裡停在極光之意?
不就是給司機開工資的人沒再多交一份停車費嗎?
宣適缺那點錢嗎?
現在讓小適子幫忙補齊還來得及嗎?
聶廣義不是很想面對宗光。
究其根本,他覺得宗光這個人還不錯。
要是身份能單純一點,只做大舅哥,聶廣義一定拿出對宣適61.8%的好,讓大舅哥佔著黃金分割。
現在的這個情況,大舅哥掌握著方向盤,自己要是表現太好,一不小心把姑娘給當場搞定了,車長會不會想不開擅自決定一車人的命運?
聶廣義整理了好幾下原本就一絲不苟的頭髮,每一下都帶著澹澹的憂傷。
白天不懂夜的黑。
黑夜不懂男人的傷悲。
男人不懂女人的心扉。
車內的氣氛,並沒有因為聶廣義的心情鬱結,就跟著凝固。
“感謝聶叔叔邀請我們四兄妹去你的老家做客。”宗意一上車就開始興奮。
“啊,宗意妹妹倒也不用這麼客氣。”
你有權力叫我叔叔,我就有權力叫你妹妹。
把叔給叫著急了,回頭喊你姐姐和阿姨你信不信?
開玩笑,叔開始吃宣傢俬房菜的時候,小妹妹你都還沒有出生。
“我可不是客氣哦!我之前就去過長橋村,覺得那裡特別好,尤其是在被燒燬的萬安橋邊上,吃著宣適哥哥做的炸五香,那滋味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小姑娘家家的,不說炸五香還好,為什麼非要讓新仇舊恨齊上心頭?
小適子明明給他做了三根炸五香,最後就只有一根,勉勉強強透過他的口腔進到他的胃和腸道,最後透過下水道消失在大自然裡。
看著宗意越說越興奮的架勢,聶廣義直接有了穿越回去把三條炸五香都塞進自己消化系統的衝動。
宗意見聶廣義沒有反應,就又回去和盧宇翔介紹。
“二哥哥,那座被燒燬的橋,是宋代的,song dynasty你知道吧?”
“知,道。”
宗意很是有些得意地看了聶廣義一眼。
那氣鼓鼓的表情,和帶點倔強的小眼神,彷彿是在宣告一個偉大的勝利。
就是不知道偉的是什麼,大的又在哪裡。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聶廣義,對著宗意展露了一個自認為很完美的笑容。
完美到任誰看了都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既視感。
宗意對著聶廣義做了個吐舌頭的小鬼臉,就把重心放到了今天剛剛第一次見面的盧宇翔身上。
“二哥哥你知道《清明上河圖》吧?”
“知,道。是,畫,很多,人。”
“啊,對對對對對,原來我二哥哥不僅僅只有數學厲害啊。”
宗意兩眼放光,豎著兩個大拇指,繼續給盧宇翔介紹:“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原本有一座橋,和《清明上河圖》中間的那座像彩虹的形狀的木拱橋,是用同樣的古老工藝建造的。”
“期,待。”
“真的嗎,真的嗎?二哥哥你真的會期待嗎?你會對古老的木匠工藝感興趣嗎?你不是一直在歐洲生活嗎?”
“知,道,哥哥,想,回來,很,有興趣,什麼,地方。”
盧宇翔的中文說得稍微有那麼一點拗口。
之前在家吃飯的時候,聶廣義沒有什麼感覺,這會兒時間久了,就開始覺得盧宇翔有那麼一點怪,略帶思索地盯著看了兩眼。
盧宇翔也看出來聶廣義在看他,不等聶廣義開口,直接解釋道:“i have cerebral palsy。”
聶廣義反應了一下,才知道盧宇翔說的是他患有腦癱,簡稱cp。
同樣都是cp,這個醫學意義上的cp,哪怕再怎麼母胎單身,也沒有人會想要擁有。
聶廣義張嘴想回盧宇翔一點什麼,硬是好半天沒有說出來一個字。
想說點安慰的話,一來他的嘴過於聰明,二來這位二哥哥,也沒有表現出來,有任何需要安慰的地方。
盧宇翔以為聶廣義沒有聽懂,只好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又說了一遍:“我,腦,癱。”
“好巧啊。”聶廣義對著盧宇翔伸出了手,一邊握一邊說,“我,腦,殘。”
這會兒輪到盧宇翔沒怎麼聽明白了。
聶廣義只好在更加熱情地握手的同時繼續解釋:“咱倆很像。”
“像?”盧宇翔表情錯愕地看著聶廣義:“哪裡?”
聶廣義鬆開手,拍了拍盧宇翔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肌:“我們天才的腦子,本來就和一般人不一樣。”
盧宇翔終於明白聶廣義是在拐彎抹角地安慰他,帶著點靦腆地回應:“謝謝。”
“謝什麼謝?為什麼要和我說謝謝?這有什麼好謝的?”聶廣義出聲質問。
他最討厭別人和他說謝謝。
尤其是在他真的很努力想要對人釋放善意的時候。
這種心理很是有些詭異。
明明是好心好意,卻會出現一種做壞事被人發現了的應激反應。
夢心之沒有參與宗意、盧宇翔和聶廣義之間的談話。
半個小時之前,她和聶廣義兩個人在同一臺房車的同一個會客區聊天。
那時候的感覺,和現在簡直天差地別。
看著聶廣義有些激動的反應,夢心之忽然就看明白了很多她以前百思不得的問題。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聶廣義對【謝謝】的態度。
聶廣義那些匪夷所思的操作,就都有了解釋。
從剛認識沒多久,就把她拉黑開始。
那時候的聶先生,大概就和現在一樣,是害怕聽到她說謝謝。
只有拉黑了,才能一了百了。
結合聶廣義最近打的各種直球,夢心之甚至有了一種,聶廣義是因為喜歡她,才拉黑她的錯覺。
可能真的和聶廣義剛剛說的一樣,天才的腦子,不同於一般的人。
聶廣義的質問三連,並沒有讓盧宇翔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眼神和語氣都很誠懇地回應道:“因,為,想,謝。”
聶廣義沒辦法贊同:“想就要把話說出來?”
盧宇翔一字一頓的回應:“當,然。”
“當然什麼呀,我現在就想親你姐姐,我能說出來嗎?”
盧宇翔連忙搖頭:“不,不,不。”
“你看吧,你年紀輕輕就這麼雙標,看在你也是天才的份上,我才不和你計較。”
盧宇翔被聶廣義說的有點著急,直接切換回了他自己更習慣的英語模式:“我的意思,你剛剛問的,是非常隱私的問題。不適合在公開場合,在還有我和宗意在場的前提下說。”
“這有什麼的,就算你們的哥哥在,我也一樣說。”聶廣義學著盧宇翔的一字一頓:“因,為,想,說。”
盧宇翔被聶廣義給懟得有點不知所措。
他略微帶著點求救地看向夢心之。前排的司機到底和你說了什麼?”前排的司機到底和你說了什麼?”
夢心之接收到弟弟的訊號:“沒關係,他說歸他說,姐姐又不聽他的。”
盧宇翔有一點點被安慰到,想了想,又對聶廣義說:“你可能也知道,我的哥哥很,喜歡我的姐姐。”
聶廣義直接炸毛:“我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因為你故意趕在我哥哥前面和我的姐姐表白。”盧宇翔給出了一個理由。
聶廣義完全沒有辦法接受:“什麼叫我故意趕在你哥哥前面?你哪隻眼睛看到了?我策劃表白儀式的時候,你的哥哥人都不知道在哪個國家!”
“我還想告訴你,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哥哥早就回國來找姐姐了。”盧宇翔又強調了一遍。
聶廣義整個一個氣不打一處來:“你既然都是天才了,就應該知道,愛情是沒有先來後到的。”
“你既然也是天才,就應該知道,表白是沒有先來後到的。”盧宇翔就差把聶廣義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我看你還挺單純了,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前排的司機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你哥哥特地把你從國外叫過來,給自己加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挺受寵若驚的。想不到我的影響力已經這麼大了。我是不是應該開始慶祝我的勝利了。”
“哥哥不用和我說什麼。”盧宇翔指著自己的臉:“我有眼睛,我自己會看。”
“是嗎?那你都看到了什麼?”聶廣義示意盧宇翔繼續說下去。
“看到了哥哥對姐姐的感情。”
“這麼厲害啊。那你能不能用你的眼睛,看一下你的姐姐她究竟喜歡誰?”
宗意在一邊看戲。
聶廣義很幼稚地丟給宗意一個挑釁的眼神。
宗意對著聶廣義做了一個吐舌頭外加抹脖子的動作。
聶廣義幼稚起來,連小女孩的鬼臉都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
……
出於私密性的考慮,宣適的這臺房車,駕駛座和後面是完全隔開的。
宗光和李師傅相當於是被隔離在了駕駛艙。
也幸好是宗光什麼都聽不到,不然盧宇翔就更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他比誰都清楚,哥哥對姐姐,是什麼樣的感情。
哥哥的枕頭底下,永遠藏著姐姐寫給他的信。
他才剛剛四歲的時候,把信紙拿出來折東西,被哥哥看到了,直接很大聲的和他說住手。
那是哥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麼大聲地和他說話。
當時他還不識字,覺得委屈還哭了鼻子。
等到慢慢長大了,識字了,盧宇翔就開始奇怪。
每一年,哥哥的枕頭底下,都會換一封新的信,哥哥總是當寶貝一樣呵護,每天晚上都要拿出來看。
出於好奇的心理,他會在哥哥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拿信出來看。
盧宇翔最開始學習中文的動力,就來自於要看看這些信裡面,究竟寫了什麼秘密。
等到他把漢字學的七七八八,就發現這些信,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秘密。
無非就是過去一年,家裡發生了什麼。
爸爸在幹什麼,妹妹在幹什麼。
寫信的人,最後還會寫一下自己。
落款也是千篇一律的根號裡面帶個心。
盧宇翔對哥哥枕頭下的秘密感到好奇,冒著再被哥哥吼一次的風險,都要問:“哥哥,你為什麼不給你寫信的人回信?”
宗光的反應,和盧宇翔想的不太一樣。
宗光沒有吼他,也沒有和他生氣,只是神情平靜地說:“回信了,哥哥就會忍不住想要回去的衝動。”
“那哥哥就回去啊。”
“哥哥回不去。”
“為什麼啊,哥哥。是因為我嗎?”
“不是。”宗光看著盧宇翔的眼睛和他說:“不關lulu的事。”
“那是因為媽媽嗎?”
“也不是。”宗光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盧曼玉的精神狀態,已經穩定很多。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
宗光沒有正面回答,只反問:“是啊,究竟是為什麼呢?”
宗光從來都沒有和盧宇翔講很明白。
但盧宇翔相當於是宗光養大的。
哪怕宗光什麼都不說,盧宇翔還是能透過各種蛛絲馬跡,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聯在一起。
他拼命努力自立,讓哥哥相信他不僅可以自己照顧自己,還可以在必要的時候照看媽媽。
盧宇翔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宗光的負擔。
宗光卻從盧宇翔的身上,看到了努力的光芒和不信命的倔強。
是盧宇翔的一路成長,讓宗光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早就相信所謂的命運的安排。
回國的時候,宗光是信心滿滿的。
這會兒坐在駕駛座,卻有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可以對抗命運,對抗世俗。
他想過回國之後的很多種可能。
爸爸或者蘭姐可能會反對。
之之可能還沒有做好告別單身的準備。
宗光有想過,自己回來的時候,夢心之可能已經心有所屬了。
這樣的話,他就會安安靜靜地不打擾。
可他偏偏遇到了聶廣義和夢心之表白的現場。
弄得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準備,就直接跟著表露了自己的心跡。
回過頭來想想,宗光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