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我

再回憶那天后面發生的事情就有些混亂了。

她似乎是接過了那件外套。

車窗全部開的,總覺得很不真切,連吹起來的風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她坐的位置不是主駕的正後,而是斜對的位置,她稍微抬眼就能看見他。

這個角度林惟溪之前看過很多遍。

車內沒放音樂,四個人,原本寬敞的空間也顯得狹小了。她收回視線,只是掃了一眼,可還是將他的全部細節記清楚了。

他頭髮比之前短了,肩膀寬了,穿的是一件什麼圖案也沒有的黑色衝鋒衣,布料看著挺薄的,微硬,他動作會有聲響,手腕沒帶表,卻有一截白色的繃帶。

為什麼要纏繃帶,他怎麼了。

林惟溪側過頭看向窗外,覺得她不應該去想,可這個答案又無解。

過去的一年又一年,即使分開,她和謝忱則這個名字也是無解。

萬慄跟周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手卻悄悄地握住了她。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車內過分安靜,然後誰放了音樂。萬慄就趁著這個時間問了幾句話,周裕說得什麼她也沒聽進去,問到她名字時還是萬慄捏了捏她手指林惟溪才回神。

“林惟溪,雙木林,豎心旁的惟一的惟,溪水的溪。”

“這名字還挺特別的。”周裕笑著說,“好聽。”

林惟溪沒說什麼,笑了笑,她心思不在這。

後面沒多久車就停了。

星星點點的營燈亮著,一片通明。幾米撐著一個帳篷包,時不時閃過人影,再往後面就是篝火區。

謝忱則把車停進位置,把要用的東西都搬了下來。周裕把林惟溪她們的東西放在空地,“用不用先幫你們搭起來。”

林惟溪拒絕了,“你們自己也沒弄好,我們自己就可以。”

周裕說行:“有事來找,你也幫過我。”

他說的是藥店那會兒,林惟溪朝他笑了笑,沒客氣:“會的。”

周裕發現林惟溪笑起來是真好看,唇角有一個很淺的酒窩,但她五官又很立體,很惹眼,不是非常張揚那掛,但就是說不上來的氣質。

像是夏天六月海邊極為飽和的那種清新色彩,很奇怪的比喻,但他腦子裡就是這個印象。

“周裕。”

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後面響起,是林惟溪曾經最熟悉的。

她們幾個人一起回頭,謝忱則只是站在停好的車子旁,他周圍的一切就自動淪為陪襯,一身黑,指尖點了半根菸,藉著暗淡的、不知哪來的光,他點了點菸灰,猩紅色的火光靠衣襬很近,他目光沉沉地看過來,但沒看她。

他只說了那一句,周裕理解成了催促。

這人今天似乎對他格外沒耐心,周裕嚷嚷了句來了,不忘跟林惟溪和萬慄解釋:“他這人就這樣,沒別的意思,你們別誤會啊。”

謝忱則走了,林惟溪餘光看到了,她點點頭,“不至於。”

“那行,晚上一起去篝火那塊燒烤?”

莫名其妙的,林惟溪答應了。

周裕走之後,之前將自己存在感拉低的萬慄終於開口:“小惟,你是認識謝忱則吧。”

林惟溪目光一頓。

接著,萬慄勾住她的胳膊,嘆了口氣。

“你騙不過我。”

他們在一起的磁場太明顯了。

即使只同框了短短一會兒。

今晚的星很亮,天氣預報終於說對了一次。

林惟溪沒否認。

“我只是在想,七年很長嗎。”

長到足以讓他認不出她嗎。

長到再也不會去想十幾歲時喜歡的人嗎。

她夢見過他好多次,零零散散的能拼成所有故事。

-

高一暑假前的炎夏,電風扇在狹窄的後廚呼啦呼啦轉,面前是白氣繚繞的蒸汽,不大的一塊地方,溫度比太陽底下還要燥,悶的人喘不上氣。

昨夜剛下過雨,路面的坑窪不平,桃木色的老式裝修很不顯眼,在雜亂小巷口的樹蔭裡立著塊乾淨招牌。

林惟溪從外面回來時,剛好聽到男人催促。

“老闆,面好了沒,怎麼還沒上,二十分鐘了。”

宋千芸的聲音地從後廚慢半拍的模糊傳出:“來了來了,馬上就好。”

這家麵館是宋千芸開的,平時客流量一般,只有假期會好些,因為靠近車站。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人最多。林惟溪把頭髮綁成高馬尾,繞過桌椅掀開後廚的簾子,進去端起已經做好的面:“小姨,我回來了,我來上。”

“回來了了啊。”宋千芸忙得暈頭轉向,聽見聲音連忙點頭:“行行行,這個是三號桌的,右面兩碗是七號,餛飩是八號的,別弄混了啊。”

“知道啦。”

林惟溪輕車熟路的把面送上去,順便安撫好客人,最後再送上一份小菜當補償。

做這種事她已經很熟練,基本也沒人跟她們這麼個小麵館計較。

裡面是鍋碗叮噹,外面是閒談說笑,偶而再摻雜遠處的幾聲車鳴,時間就在聲音中悄悄溜走。

忙完已經接近兩點,宋千芸把最後一碗牛肉麵端給林惟溪,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水講:“小惟你先吃,我把廚房收拾了再過來。”

林惟溪點點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先把牛肉咬掉一半。今天上午學校找了外地名師來講座,結束後林惟溪就趕了過來,所以有點匆忙。

“週末人就是多。”店裡客人都走完了宋千芸才收拾完,累著了胃口也沒多少,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林惟溪咬著面彎起眼賣乖:“但放假我也就幫小姨了。”

宋千芸被逗笑,摸了摸她頭髮說:“有小惟真好。但下午你就別過來了,你媽媽剛跟我發訊息說她今天晚上回嘉南,你去見見她。”

“今天店裡還挺忙的,我就不過去了。”

“我媽要回來了?”林惟溪愣住。

宋千芸嗯了聲,幫林惟溪把額邊的頭髮別到耳後。

“應該是有事兒,我想著可能是房子的問題。”宋千芸拿過手機看了兩眼。

“房子?”林惟溪還是沒聽懂,抬頭乾淨的眼底閃過疑惑,“什麼房子。”

宋千芸頓了下:“你媽沒跟你說?她打算把你家那套房子租出去,空著也是空著,還能補貼你的生活費。”

租出去?

少女下意識問:“那我媽以後回來住哪兒。”

宋千芸看林惟溪一眼,抿了抿唇,似乎也是沒想到姐姐什麼都沒告訴這個女兒,眼底閃過不捨,猶豫幾秒,她輕聲說:“她打算去北京了,一時半會可能不回來了。”

“北京?”

“她從來沒跟我說過啊。”少女臉上的情緒出現空白。

“你媽也不容易,咱們這地兒還是太小了,掙不到錢,她也想著給你謀個好未來。反正你一直也都是跟著我,逢年過節咱們三個就擠擠住一起,照樣過。”

熱氣騰騰的面冷下來,宋千芸安慰林惟溪,跟之前一樣,都不會變的。

林惟溪眨眨眼,喉嚨突然像是被酸石榴籽卡住一樣哽塞。

不會變嗎。

林惟溪不知道,但夏天的天總是變得很快。

三點的時候又落了太陽雨,小雨毛毛的往領子裡飄,她沒拿傘,頭髮上站了一個又一個的小雨珠,潮乎乎的,林惟溪加快腳步往家裡趕,她們的店和住的地方有十分鐘的路。

其實宋千嵐和宋千芸的房子也就十分鐘的路,宋千嵐離婚之後就去了市裡幹活,林惟溪那時候還小,沒法跟著宋千嵐顛簸,就跟著一直沒結婚的宋千芸了,宋千芸的眼睛有些小問題,林惟溪平時也能照顧。

一年又一年,日子不斷翻篇,宋千芸會在某個不忙的週末回來,那是林惟溪最開心的時候。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家庭不健全的孩子,她有小姨也有媽媽,她們都很愛她,但她從來沒想過宋千嵐會去北京。

合歡樹的味道香得膩人,在雨裡倒是清新了不少,油綠的葉子綴著幾抹很淺的粉色,合歡花掉了一地,在路面上被踩出很多印子。

初夏的嘉南就像是一幅清新的沒完成的彩畫,沒有很耀眼的霓虹大廈,但每個小巷都是煙火味的充實。

蟬鳴被細雨綿綿的沖刷著減弱,林惟溪無暇顧及腳下濺起來的水花,一鼓作氣跑回家。

夏天穿的衣服薄,沒溼透潮氣也貼著面板,林惟溪換下衣服後走進浴室拿毛巾擦頭,她心不在焉地想著,直到抬眼才發現鏡子裡的人眼睛紅了一圈,帶著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失焦。

下午四點,林惟溪受到宋千嵐的電話,讓她等一個小時再過去。

林惟溪沒多問,嗯了聲,但隱約聽見搬東西的聲音。

房間內靜悄悄的,採光也不好,林惟溪在手機上搜北京的車票。

好貴啊。

她第一次覺得北京那麼遠。

“滴滴。”

直到手機訊息再次提醒。

時雨雙發來兩條訊息:【晚上出不出來唱k,你不會就在寫作業了吧。】

【連連跟她男朋友也來,我們去吃燒烤。】

林惟溪抿著唇,調動不起情緒回覆:【今晚不行,我媽回來了。】

時雨雙:【!!那你別來了,阿姨好久沒回來,你好好陪陪她。】

林惟溪想說些什麼,最後只發了一個:【好。】

她從衣櫃裡找出宋千嵐生日送給她的那條裙子,挺貴的,梳好頭髮往外走。

下過雨的地面泥濘,她踩上人行道的臺階,聞見泥土和樹葉的味道,蟬把殼蛻在樹下,鳴聲像海浪。

已經過了夏至,晝變長,五點的天還很亮,只不過沒有刺眼的太陽。

就算是要短暫分別,她也得讓宋千嵐看見最漂亮的她吧。

十字路口上的紅燈還有三十秒,林惟溪站在斑馬錢前。

耳邊忽然響起刺耳的鳴笛,轉向燈過於亮眼,她下意識看過去。

一輛她認不出的牌子的黑色suv出現在視野,車牌連著的幾個8十分狂傲,所以即使不認識林惟溪的第一印象也是這個車很貴。

和她沒什麼關係,林惟溪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腦子裡想的全是宋千嵐要走了。

樹葉簌簌地響,403號平穩駛過的公交車在下一秒成為對照組。

黑車帶著不符合這個小鎮的氣勢飛速駛過,嶄新的輪胎碾過水窪,猝不及防地濺起髒水。

林惟溪呼吸微窒,本能後撤,但還是晚了。

淡藍色的裙襬變成了泥水的背景,像煙花炸出的難看的洞。

林惟溪錯愕,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意外。

她下意識抬頭,隔著車窗,她看到後駕一張陌生側臉。

短暫的幾秒,畫面掠過。

少年硬朗削薄的骨骼輪廓處處優越,利落的下頜線,高挺的鼻樑。

還有他漆黑的視線劃過她髒掉的裙角時,冷淡又毫無歉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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