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手救她一手摺磨她,耳光

回到公寓臥室,謝琛也沒等到答案。

時近黎明,窗外夜幕破曉,天際劃開一道長長靛藍,謝琛很喜歡這個時辰,最深的夜過去,一切天光拂明。

世事發展一視同仁,當他成為黑夜,不可避免淪為永夜的期盼者。

謝琛拉上窗簾,室內沉黯無聲,她靜坐在床上,一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季淑華執拗的纏鬧,令他厭煩。

落到溫素身上,他倒寧願她指責,爆發,不管不顧問出來,起碼問出口的疑問都能解釋,而不是一言不發。

因為她在消化,在思辨,裁酌何文宇的質問,幾分真,幾分假。

謝琛逼近床邊,“他的話只代表自身推測,你不要多想。”

溫素仰頭,室內太暗了,他變成一片肅穆模糊的黑,寬闊壓迫的陰影傾軋而下。

她腦海倏地閃過和謝琛這幾個月的一切,每一幀畫面,哭的,笑的,感動的的,心痛的,像是電影回放似的,在腦海一幀幀閃過。

好半晌。

溫素才沙啞出聲,“七百萬是真的嗎?”

“是真的。”謝琛眼力過人,黑暗中依舊能準確攝取她眼睛,“張應慈入獄後,那筆欠款被鍾普言追訴回來,如今在素津賬上。”

溫素想哭,又哭不出來,像五指山崩碎移去,輕鬆,恍惚,不敢置信。

“所以……我不欠你了?”

謝琛邁一步,在床邊坐下,兩個身影湊近,她脆弱纖瘦彷彿一觸即碎。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住院。”

溫素攥緊手,算時間,那會兒他對張應慈動手正進警局,又被謝老爺子皮帶抽傷住院,出院後住在酒店兩人一直沒有好好說話的機會。

後來在宴會碰面,又曝光影片照片,鬧得很不愉快。

她心頭苦澀,欠債已清,情債難算,他的好還不起,他的壞過不去。

溫素鼻尖酸澀,“你退婚……不是我的原因?”

謝琛摸出煙盒,“不是。”

溫素覺得又一座大山被移開,她自此見到季淑華不用再愧疚難當,不用再無地自容。

她不是破壞感情的第三者,不是插足婚姻的情婦。

她終於能無愧於心。

“那……我能離開嗎?”

謝琛手緊一瞬,菸頭捏成扁圓,“你認為呢?”

溫素垂下眼瞼,從他強硬帶她回來,就知道他沒有分開的意思,可還是硬著頭皮,想博取那點曙光,“能嗎?”

黑暗中,謝琛沒有任何回應的意思,只是湊近幾寸。

從那晚入室行兇後,她一度瘦的厲害,此時的姿勢垂頭喪氣,蔫巴巴的,輪廓都瑟瑟焦躁。

謝琛知道她焦躁什麼,她柔順聽話,卻非毫無成算。

表面好糊弄,心裡記砝碼,好與壞在天平兩端,一旦衡量出結果,就是定論。

謝琛展臂擁住她,他氣息太近,又稍稍俯低,臉頰火爐一般灼燙,在她耳邊緊貼著,熱氣吐在她頸窩,酥酥麻麻。

“你說想記我的好。”謝琛低頭吻她發頂,“是從現在開始算,還是從一開始算。”

溫素漸漸僵固,“一開始。”

謝琛另一隻手丟開煙盒,撫她後背,“記感情,還是記事件?”

“……都記。”

謝琛起了點笑意,“所以你對我有感情?”

溫素不出聲。

謝琛眼中笑意蘊濃,“有感情你就住這裡,我以後好好護你。”

溫素胸口突兀堵了一塊巨石,推開他手臂,“這是你的房子,不是我的。”

“房本寫著你名字。”

溫素一僵,搖頭,“素津和別墅也在我名下,連帶這套房子,你才是主人。”

“什麼意思?”

溫素徹底拉開距離,爬遠時胳膊壓到煙盒,悶悶一聲憋響,菸絲從盒中衝出來,細細碎碎的,像一段摻雜太多的感情。

“意思是……”溫素長吸口氣,“我遇見你時什麼都沒有,只有七百萬的債務,現在債務是假的,好的壞的,我不要,我們……就當從未遇見過。”

謝琛眼中笑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幽邃的沉冷,“你是這麼算的?從未遇見過?”

溫素心臟像被擰了一把,感情是最不可預料,不可估算的東西,她怎麼算,如何算,他的好銘心刻骨,件件救贖。

他的壞錐心刺骨,寢食難安。

溫素實在理不清,只能一把揭過。

她悶聲不語,謝琛聲音帶了火氣,“那你設想過嗎?假若沒有遇見我,張應慈設計你那七百萬你怎麼還?再來一輪四年沒有寧日的日子,你熬過一次,熬過兩次,能熬過三次四次?”

溫素當然想過,可她遇見謝琛以後,就有寧日了嗎?

也沒有。

以前只敢記他的好,袒護她,救贖她,幫她探查父親的死因,溫素絕不敢忘。

可何文宇揭開她自欺欺人的表象,他曖昧不明模稜兩可的態度,讓她無數個夜晚惶惶難眠,對季淑華的愧疚,對名聲的難過,對未來的不安……

人總是羨慕別人得到的東西,於蘭和季淑華羨慕她染指謝琛,她又何嘗不羨慕她們能光明正大。

至少面對傷害,不會覺得自己活該。

同時,她太明白和謝琛不會有未來。

“沒有張應慈,還有季先生。”溫素記得他的包庇,“那一晚是何文宇給我續了命。”

“何文宇……”謝琛惱了,一手抓她腳踝,狠狠拖過來,“你銘記他的恩,轉臉把我的好全抹掉,你是對他有感情,還是對我有感情?”

溫素被他抓得天旋地轉,再回神,已經被禁錮在他身下,黑暗中灼熱的吐息噴在眼瞼,她本能閉上眼。

男人的胸膛壓下來,他還在發燒,體溫滾燙似火。

“謝琛……”溫素曲起手肘,抵住他不斷縮排的距離,“那你對我……有感情嗎?”

男人眼神凌厲,透過黑暗,溫素感受的到。

她胸腔湧現酸澀,無窮無盡,層層疊疊,蔓延至全身。

“季家不願失去聯姻,認為退婚是我從中作梗,他們會如何做,肖雲漪都知道,你會不清楚?”

男人手臂撐在兩側,重量卻全部壓下,他身寬腿長,骨架寬闊,體溫節節攀升,彷彿一座活火山把她埋在下面。

“你明知道,可你放任了,出事後也包庇了。”

溫素艱難吸氣,“我不怪你在乎季淑華,在意季家,就算單為利益,也不會為我一個孤女去對上名門……可謝琛,這次何文宇救我,下次我還能有這好運嗎?”

謝琛胸腔沒由來一股沸騰的癢,伴著他心中燥火直升上喉嚨,他強行壓抑住,吐息變得急促又紊亂。

“沒有下次,不會再有危險。”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溫素有一種細緩綿延從骨髓裡滲出的無力感,貧乏到她頭暈目眩,連靈魂都困頓,“謝琛,你能護我多久,或者說你對我的興趣能維持多久?”

男人不吭聲。

“愛,喜歡和寵,我體會得到。”溫素嗓音發顫,眼眶也紅了,“你喜歡我柔順聽話,喜歡我安靜不起眼,我是你寵在房子裡的鳥,是你暫時沒有玩膩的遊戲。”

“你是這麼想的?”

黑暗越顯得他聲音陰沉,憤怒,失意,忿戾,一把掐住她下頜,悵然失控的力道,“你真有良心嗎?何文宇的話你句句在聽,字字都信,我的話你權當耳邊風是吧?”

溫素下頜鈍疼,彷彿整塊骨骼都要被捏碎,疼的她眼前蒙上重重霧氣。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七百萬是假的,為什麼不去解釋你退婚緣由,任由誤會,放任外界那些壞名聲,謝琛……你真的是在玩情感遊戲嗎,一手救我,一手摺磨我?”

溫素被他力道掐得喘息粗重,眼前重重霧影被他灼熱吐息氤氳成珠,滾滾落下。

“……以後不會了”

綿綿黑暗中,男人聲音急促粗重,胸膛裡癢痛交加,三番四次滾上喉嚨。

謝琛強行壓下,壓得狠了半個頭都在抽痛,鬢角青筋暴起,像是要頂破面板。

太黑了,溫素看不見他病態猙獰的面孔,只覺得男人全幅胸膛擠壓她,肌肉剛硬堅實硌得她窒息,“可是……”

“謝琛……”溫素倏地劃出淚,戰慄擴散到全身,壓都壓不住,“譚園你對季淑華保證的話我聽見了,你說你不會娶我。”

謝琛手上的力道驟然鬆懈,他手臂用力,支起身體,沉黑的輪廓懸在上方一動不動。

他們之間有什麼徹底被揭開,袒露出不安,動盪,破碎的根源。

溫素眼淚開了閘,止也止不住,抽噎聲輕輕飄飄,呼吸順暢了,莫名的痛意卻遍佈全身。

妻子。

婚姻。

她並不敢奢求這些。七百萬像一根繩索,切實將她拴在男人身邊,不明不白也好,有個名分也罷,她沒得選。

可繩索沒了,她放任一份無望的感情,扒皮入骨去愛,等到男人索然無味,她該如何自處。

“謝琛……”

男人好半晌沒有響動,源源不斷的溫度隔著衣服傳來。

溫素有些擔心,伸手扶住他胸膛,入手所及溫度遠超出她的預料。

她嚇得驚神,立即掙扎去開燈。

謝琛太陽穴青筋暴起,腦仁一陣陣瘋狂抽痛,眼前模糊之前,只來得及緊緊攥著她的手,安撫她。

“別慌,去醫院。”

溫素聽到他模糊一句囈語,緊接著咳嗽一聲接一聲,手臂也無力支撐,驟然趴伏在她身上,胸腔里拉風箱般的嘶鳴。

耳邊恍似只剩下這一種聲音,她繃弦齊斷,下意識抱住他翻身而起,手忙腳亂去摸手機,撥急救電話,“醫生……”

…………

外面天光大亮,小區位於主幹道附近,早高峰堵出三條街道那麼長。

王阿姨雖是謝大家保姆,但謝家三兄弟她都熟悉,人際關係也瞭解。

救護車遲遲不來,電梯專卡專戶去不了其他樓層,她從消防樓梯奔下四樓,恰巧遇到周皋從警局回來換衣服。

周皋上來一看,男人雙目緊閉,怎麼喊都不醒,儼然深度昏迷,不由慌神。

謝琛體魄強悍,在部隊時十項全能,四九天的冰山雪地狂風呼嘯,光著膀子拉練,雪窩子說躺就躺,冰窟窿說下就下,一秒不帶猶豫,一點折扣不打,也沒生過高燒到昏迷的病。

他先通知交管局輔警開路,轉而抱起謝琛衝進電梯。

溫素緊緊跟上,電梯下行很快,慘白燈光蒙在臉上,她和謝琛是兩個極端。

她蒼白得像一張白紙,謝琛像面板下聚著一團烈火。

周皋覺得不像抱著一個人,倒像抱著一捆燃燒著的炭。

他皺眉抱緊,“後半夜見不是還好好的,你們回去吵架了?”

溫素攥緊拳,攥的骨節泛白,她呼吸粗重,眼眶充紅,雙頰上皮肉止不住的哆嗦。

若不是懷裡已經躺了一個,周皋都忍不住想扶她一把。

“照片影片二哥剛翻篇,你半夜又去見何文宇,到底是有什麼要說的?你就沒想過二哥發現有多難堪?”

溫素只喘著氣哽咽,完全沉浸在男人昏迷的那一刻,目光緊緊盯在男人胸膛上,默數著起伏。

王阿姨是謝琛僱來照顧溫素的,不能旁人誤會,小聲解釋,“謝總回來就發燒咳嗽了,溫小姐是半夜出去給謝總買藥。”

周皋火氣頂在腦門上,誰滅燒誰,“買藥這種事你怎麼不去?”

王阿姨被嚇到,“後半夜睡熟了,溫小姐也沒叫我。”

周皋斜她一眼,“當然不叫你,出門夜會,叫你去把風?”

溫素一句不反駁,她丟了魂兒,直挺挺立在那,眼淚大滴大滴落在地面。

分不清是怕,是愧,明知道他生病,夜風森冷,又出去薄薄單衣吹了良久,還受了何文宇幾拳,她那些話不該在沒冷靜是就衝口而出。

傷人,也傷己。

電梯到了樓下車庫,周皋開警車一路呼嘯出小區,恰巧接上開道輔警。

這麼大的動靜,交管局一把手不敢上瞞,彙報一路打到劉市長處,劉市長接到就給謝建國去電。

因為沒有醫生診斷,劉市長只說病情挺嚴重,出動輔警開路,謝建國也有些驚住。

謝琛從小到大,非常省心,能力強,人品貴重,在同一輩子弟中最出色。謝家一窩兵骨子,身條是打小錘鍊,貫徹落實偉人名言,身體是革命本錢。

除去入伍出任務那幾年,謝建國兩隻手可以數清謝琛生病的次數。

他面色罕見沉重,像肅著一層寒霜的鐵。

季淑華到底年輕,沒他沉穩,半路一直撥著周皋手機,聽他不時轉述醫生診斷,已經抽了血,正在等結果。

等到了醫院,謝建國進病房顧不上其他,先問。“血象出來了嗎?”

護士正在扎留置針,周皋回答:“出來了,炎症大,醫生說應該是肺炎。”

謝建國頷首。

他轉身在沙發上坐下,季淑華紅著眼,直奔床邊。

周皋以為她擔心謝琛,沒攔。

季淑華卻在床尾一把扯過溫素,用足全身的力道,溫素腳底不穩,踉蹌被她扯離床邊。

下一秒,她揚了手臂,一巴掌狠狠摑在溫素臉上。

“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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