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荀灌瞧的是王恬。
上月,東夷校尉司馬荃接到朝廷令,要將平州北部的防戍營再向外推,這意味著真正的北伐戰爭終於要開啟!富饒的夫餘失地、賊心不死的高句麗、劫掠不休的挹婁眾部,朝廷都要拿回來了,重振漢武輝煌!
荀灌作為遼東郡太守,激動之餘也在愁騎兵的擴充,因為玄菟、遼東、樂浪這三郡將是北伐的最得利者,縣境肯定會隨著勝戰增加,說不定郡治也會向北遷徙。
可是開啟戰爭的同時,農業還得發展。就說剛才,賓徒縣都亭一次就要僱傭百戶佃農,按慣例,各野亭僱傭佃農的契期基本在都亭之後,也就是說,接下來各野亭也有大批契期結束者、而後僱傭新的佃戶。荀灌想招募有潛力的少壯騎兵,此想法在賓徒縣很難實現了。
不過當她看到王恬、更準確的說是看到對方手裡的棍械後,她知道轉機來了。荀灌早得到訊息,會稽郡準護軍考核鬧了大笑話,五百勇夫變慫夫,盡被淘汰後,朝廷鼓勵勇夫來邊郡掙軍功。王恬所執的棍械,就是揚州境鄉兵的標準武器。
“或許,真的很巧。”兵源送上門了。
“駕!速去東夷府!”她要向司馬校尉多討幾個舉薦名額,令這些勇夫主動來找她。荀灌相信,在官家的鼓勵下,別郡的勇夫也會效彷會稽郡勇夫的做法。
“咳咳咳……”王葛二人被飛揚的土嗆的鼻孔發塞。回到食肆,把鼓吏的話說給桓真、司馬衝,四人抓緊吃飯,去縣署木匠肆。
那異族女娘追出院子,目送桓真,十分不捨。風吹木墜,叮鈴作響,乍見動心的郎君啊,讓她多看一眼吧,他好似這股風,再也不會跟她相見了。
邊郡地廣人稀,官署木匠肆在賓徒的西北方向,分兵械肆、櫬肆、城廨肆。
櫬肆就是制棺木的。
城廨肆是制城門以及官署建築。
另有農具肆,是唯一跟木匠巧絕技能沾邊的,可裡頭的匠吏告知,農具肆是鐵匠、木匠合併的匠肆,以鐵匠為主,像王葛這種情況,最好去兵械肆打聽。
四人又趕到兵械肆,主管匠吏是羯族人,鼻翼極寬闊,他先察看王葛的竹牌,然後感嘆:“也就巧絕木匠才能在這個年紀考取雙初級。”
不過他言語中沒有諷刺,緊接著回覆王葛疑問:“鼓吏不清楚情況,兵匠師既可參加巧絕技能、也可參加天工技能的競逐賽,郡級別、州級別都可。”
“我見識少,頭回聽到州級別的考核,是關係中匠師晉升大匠師麼?”
“對。絕大多數初級匠師根本不需要考州級別的比試,而且諸邊郡只有平州、涼州二境特殊,州競逐賽常有。時間一久,各地考官就都習慣了,不告知考生州競逐賽的事,免得你等浮躁。”
“哦。”王葛再次慶幸來平州是正確決定,她又問:“那這次的州考,我能先報名,登記為常住州民後趕回來考麼?”
“能是能,不過州競逐賽在五郡皆有考核場地,為何非得回來賓徒縣考?”匠吏好奇的神色非常單純。
是這樣?原來在遼東郡或玄菟郡也有考場啊。王葛解釋:“我怕我趕到襄平縣時,錯過那裡的報名時間。”
“錯過就錯過了,你雖是兵匠師,但肯定以巧絕技能為主,就算參加這次州考也是輸,徒挨罰,何苦呢?”
異族人都這麼心直口快麼?王葛臉皮厚,立即問:“比試輸掉,一般會被罰啥呀?”
“郡競逐賽罰的輕,呶,跟他們一樣,也就在各匠肆幹半月或一月的急活。”隨他手一揮,王葛嚇一跳,問:“吏是說,肆內這些人不是匠工?都是被罰的準匠師或初級匠師?”
“全是初級匠師。邊郡的匠工、準匠師……哈哈,幹不了這些,呆久了你會知道的。若是在州競逐賽中輸了,那就隨軍去戰場,一罰最低是兩年,長的能達三五年。”
啊?王葛驚張嘴巴。
匠吏語氣轉圜:“不過咱邊郡寬厚,被罰期間允許匠師考核,如果能在同等級的考核中勝出,可抵罰。”
“呵,再輸的話……罰期累加?”王葛笑比哭難看。
“是的。”
王葛氣昂昂來,灰熘熘走。出來兵械肆,迎面正好來了一隊被罰的匠師,他們有推木材車的,有背、抱工具篋笥的,風捲黃土,原來狼狽和不幸一樣,有許多種。
桓真在王葛身旁念道:“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司馬衝念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二人以《離騷》中的名句,先贊王葛天賦優良,且知不斷加強自身;再勉勵她,縱然匠人之道艱難,也要不懼迂迴崎區去求索,不能放棄理想。
壯志重湧王葛心頭時,王恬鄭重囑咐:“葛阿姐,考不上就考不上,可不能跳海啊。”
嗯,賓徒是離海挺近的。
四人就這樣說說笑笑,重返市肆最繁華的地方。王恬惦記的那窩小獵犬僅剩下兩隻了,一隻黑色、一隻土黃。王葛趁商人沒注意,彈小黑犬鼻頭一下,算是報了幼年時被賈舍村那隻黑犬追咬的仇。
此處獵犬的價格是三百錢,要是在會稽郡買,同等獵犬至少得一貫,可惜他們還得奔波,身上的錢也不多了,只能逗犬崽一會兒作罷。夫餘族的貨郎賣赤玉、貂皮的多,王葛前世對玉就不關注,再者,晉朝不許平民配玉,她就獨自在另個筐簍裡看貂皮。
好的貂皮在邊郡也不便宜,但是次品質的,比如她手上拿的,只要一百九十個錢就可。要說古代人也挺會定價格的,明明快二百個錢了,卻會給買家一種一百餘錢的錯覺。
王葛出門總共帶了一貫錢,路上打探訊息、給亭吏賞,不能總讓桓真三人拿吧,為顧及她自尊,她每次掏錢時,桓真三個並不推卻。現在王葛只剩五百餘錢了,要不……咬咬牙,給大父母買兩件貂皮?反正快到襄平縣了,真遇到困難,留著這五百錢也不管用。
“你喜歡這個?”司馬衝不知何時站到她旁邊了。
“是真的嗎?”王葛用手擋著嘴,眼神嗖嗖的示意貂皮,嘴型比劃問他。
司馬衝垂低頭,抿唇笑。“是。不過……”
桓真:“不過接下來用錢的地方多,等歸鄉前再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