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王葛想到兩種可能:要麼樹葉底下潛著蟒蛇,要麼是……匪徒?
陡坡不平坦是正常的,有的地方拱起、有的窪,可之前那麼多準匠師在此活動,不管是蟒蛇、是人,怎麼躲過的?若是人藏在裡頭,有幾人?怎麼呼吸?怎麼保持毫無破綻?
王葛不再盯著那處,怕引起梁善的好奇心。
她先回他剛才的問題。王葛不懂什麼兵法、什麼地勢,僅以幾種改良器械需要怎樣的環境分析:“從剛才登坡就試出來了,此處泥土鬆軟,打木樁必須打深,木樁也必須加粗才能牢穩,每個樁,我都要多費時多費力;再有,我改良的器械最適合在平原使用,沒想到荊棘坡如此陡。原本吊杆落到離平地五尺就能砸到勇夫了,但這種坡,得再下落五尺才行。這就意味著跟勇夫戰鬥時,我每一次拉回吊杆都更費力,一旦我力氣耗盡,就拖累你和馬匠郎了。”
梁善“哎”一聲,說道:“我等分為一組,肯定要誠心合作。你只管制器,出力的活,我來做。”
“還有我。”馬匠郎過來,把木牘還給王葛。
坡下槭林中,到處是勇夫暢快的叫好、不服輸的罵咧、猴兒般靈活的爬樹下樹,比起坡頂拘束、缺乏自信的匠師考生,少年勇夫們的氣勢,更如驕陽之蓬勃。就這麼看著他們,馬匠郎都覺得自己年輕了數歲。
他雙眼、唇角、連胡茬都泛笑,抄著手看王葛、梁善一眼,說道:“按考核規則,我們有機會讓他們全軍覆沒。”
王葛:“是。”
“嗯。”梁善點頭。沒錯,守城方只要撐過上午的首輪攻城,下午次輪攻城時,勇夫隊伍超過半數不敢對峙某組守城方,那今年會稽郡的準護軍就沒名額了。
馬匠郎長舒氣,他四十了,這次不拼,更待何時?“勇夫攻城之前,先擇什長,為的是攻城時不生亂,一切聽命於什長。我等也如此吧!王考生,從現在起,如何制器由你決斷,我與梁考生聽從命令。我匠人,可再次打敗勇夫!全部勇夫!我有信心,王考生,敢持此信心嗎?”
王葛驚異,對方根本不需她說服,不但看懂她改良的器械,且甘願放棄自己的改良。
既然信她,服她,她……
“有何不敢?”王葛也抄手而立,俯瞰槭樹林的同時,不忘掃那落葉堆一眼。“制器之前,我要找考官確認件事,很快回來。”
首先,她要找主考官確認,排除郡兵、賊曹、或遊徼潛伏在荊棘坡中。王葛是先將這種可能排除掉的,因為匠師制器,制的過程中得一遍遍試器,誰躲在坡上誰找死。但為防萬一,必須找最高官長確認。
確認好了後,就只能將隱藏的不管是蛇也好、人也好,都當成苦荼一樣厲害的匪徒。
最重要的一點,是王葛有私心。她想厚顏請求主考官,用匪徒試狼牙拍的威力。不讓那些張狂桀驁的勇夫提前見識狼牙拍威力,怎能震懾他們?怎能讓他們明白,攻城、守城之戰,他們敢真上,這場仗就不是演習!
如果攻城方不知趣,不懂放棄,她王葛絕不留情!誰想踩著她的名氣拼成績,誰就被踩、和匪徒一樣見血!
快午時了。
群匪藏身的山坡,由後向前又傳遞一不利訊息過來。山腳下的河流,有很多人在掘溝。
“很多人是多少人?有上山的跡象嗎?”
這倆問題由北向坡下傳回。
武力決定地位。最後方,倆慫匪結伴,再下山去清點挖溝的人數。河流兩岸盡是綠色柀樹,倆慫匪的枯葉衣是紅的,不敢太靠近了,趴在槭林邊界處遙望。
“真要一個個數清楚?”
“數個屁。我不回去了。”
“啊你、你想逃?”
“嗯。我心裡一直很慌,總覺得有來無回一樣。”
“但是逃了就拿不到錢了。”
“我想回鄉,佃幾畝地,老老實實種地。你跟我一起吧。”
“種地太累,我不願。”
“小心!”
被提醒的慫匪一回頭,腦後被石頭重擊,僅一擊就死了。
“你不願,就莫怪我了。”施暗手的慫匪扔掉石頭,順著河流蜿蜒,往人少的地方下山。管這些人挖溝幹什麼?挖了溝後會不會上山?反正他不幹了,從李稻那仨蠢貨離開後,他就沒安穩過。李稻他們如果被抓到,是經受不住拷打的,一定會供出這座山。自己剛才回去傳遞訊息,已經盡了最後的義氣。
半個時辰後,此匪死在鄉兵孫戊箭下。
這是十三歲的少年郎第一次殺人,剛剛射箭時沒覺得什麼,還滿懷即將立功的雀躍。現在,他放低弓,臂膀微微哆嗦,掌間還殘餘前日觸控假虎皮染的顏色。從前他射禽、也殺過豢養的狼,如今射殺一個匪?真射殺一匪!
孫戊又謹慎的補了一箭,才小心翼翼來到屍體前。昨夜出發時,武官下達的命令為“憑首級與枯葉衣領功”,他想領功,就得割匪徒的首級。孫戊又開始哆嗦,一方面是控制不住即將做這種事的不適,一方面是識清自己骨子深處膽怯的事實。這樣的他,難怪被郡武比賽鬥淘汰,這樣的他,配上戰場嗎?
午正時刻。
罪徒山谷。
不嫌枷重、不嫌腳腕上繩索絆腿的罪徒,都雙雙頂枷去淺坑邊解手。這個季節溺在身上很快冰冷,更不好煎熬。
監視這些罪徒的鄉兵總共四個,矮鄉兵在其中,他特意跟在假蘇峻身側,其餘三個鄉兵便隔開了距離。
袁彥叔身前的同枷罪徒小聲問:“蘇先生不再懷疑我了吧?”此舉明擺著告訴“蘇峻”,雖然都是內應,但他身份高,知曉矮鄉兵也是內應。
矮鄉兵步伐稍滯,緊接著正常行走。能做內應的,誰傻?怪不得家人的性命被姓江的畜生輕視,原來在內應中,自己地位最低!
同枷罪徒:“蘇先生,你先把鐵刀給我用。”
袁彥叔仍不出聲。
“蘇先生?”
“到坑邊了。”袁彥叔提醒。
“什麼?”
“到、坑、邊。”袁彥叔上前一步,重枷巨力搓著同枷罪徒跌低一腳、剛推此人進淺坑,袁彥叔就下拉枷板往後一撤。
卡!
罪徒頸斷!
矮鄉兵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什麼情況?
木枷隨著前頭罪徒的倒地而撅,袁彥叔跟著往前趴,腦袋“嚇得”往兩側驚惶而視,求救:“快,來人啊,看看他怎麼了?他剛才一直在說話,突然就這樣,他真的是說了一路話,跟閉不上嘴般喋喋不休,突然就倒了。不關我事、不關我事啊!”
另兩個鄉兵維持秩序,高鄉兵過來,這情況都不用驗,罪徒半張嘴,死不瞑目。
直到高鄉兵拖走罪徒屍體,其餘罪徒被趕回坐著的地方,矮鄉兵都沒想明白,假蘇峻為何殺死此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