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三郎父子啟程。
王二郎一直將他們送出村,看著越來越遠的身影,他終於敢放心了。看來阿父、阿母真的不會因為幼子們可憐,讓姚婦再回來。上輩子,姚婦的姨姐楊婦來投奔自家,姚婦想讓她姨姐住的名正言順,就撮合楊婦和大兄,被大兄斷然拒絕。
“嗚……”王二郎回憶這段經歷,太過痛苦,就蹲在草叢中悶聲痛哭。
大兄最後的日子,太孤苦了!
上輩子家人連遭厄運,勞力越來越少,每個人都忙不過來,哪顧得上照看大兄。大兄謹慎,每次拄拐上茅房時,都有在外頭喊一聲的習慣。那天他喊了,沒人應,他就進了。誰知楊婦衝了出來,以大兄辱她聲名為由尋死覓活,任自己和三弟如何解釋大兄眼睛徹底壞了都不管用。
許是日子太苦了,兄長明知道只要答應娶楊婦,楊婦就不鬧了,可他還是當夜就上吊了。
“嗚……我可憐的兄長……”
“嗚……嗷!嗷、嗷!”王二郎的腚被草蛇咬了,他一把攥住蛇頭,勐勁朝地上抽,彷佛抽的是楊婦、抽的是姚婦!
抽爛它、抽爛它,跟上輩子的厄運徹底斷掉!
這晚,王家人美美的喝了頓蛇肉羹,每個人喜的跟過年似的。
王二郎時不時“噝”一聲,不知道是腚疼、還是被燙的。作為捕蛇的功臣,除了二老,屬他碗裡的肉塊最多。吃著吃著,他忽然有個奇想,問王葛:“阿葛,豬脂能烹油渣,蛇能不能烹蛇渣?”
賈嫗立即斥道:“還敢提這事,上回揍的你輕!”
小輩們都垂著頭憋笑,小賈氏輕飄飄瞥過王葛一眼,問道:“侄女可別忘了多教教阿菽,今日返家時,我瞧你那竹刷噼的夠快的了。”
“現在就教。我吃好了,阿菽過來學。”
“從姐我?好吧。”王菽只得把剩下的推給阿兄。
小賈氏:“哎?還差這一口嗎?”可是女兒已經跟過去了。
王菽這小女娘,吃飯有個習慣,若有好食的都會留到最後吃,蛇肉就都剩在碗底了。王禾喜滋滋剛伸手,不料被阿母快一步端走、端給阿父了。
小賈氏記掛著兩頭,再朝雜物屋處喊:“阿菽好好跟你從姐學,到時有你從姐一半本事,也送你去考匠童。”
王菽剛應阿母一聲,就因分心被篾刀割了手!
王二郎夫婦聽到慘叫立即過來,王菽疼的眼淚汪汪:“阿父,嗚……”
王二郎煩棄的訓小賈氏:“吃都堵不上你嘴!來,你坐這噼竹,一邊回我話,你試試能不能分心?”
小賈氏立即縮肩塌背。
王葛:“阿菽,別哭哭啼啼。你看我的手,我每受一道傷,都會將傷口想像成竹節,竹節多了,才證明我成長了,越來越有本事了。”
小賈氏嘴型罵道:“屁!”
王翁過來:“說的不錯。二郎,你要嬌慣女娘,覺得學篾竹受委屈,就不要讓她幹這個了,免得她從姐辛苦一場還被你們夫婦埋怨。”
王二郎連忙搖頭:“哎喲阿父把我說成啥了,我哪能埋怨阿葛!這不、這不是……”他這不是心疼女兒麼,上輩子女兒死在他前頭,這輩子他得加倍疼她,心裡才好受些。
王禾拿了布過來,幫阿妹把手包上。
王菽抹著淚道:“大父、阿父,我想跟從姐好好學,我願意學。嗚……我哭是因為手疼,不是委屈。還有,阿母,我以後再噼竹子的時候,你能不能別叫我了,你叫我我又不敢不應,嗚……從姐,我手疼……”
小賈氏氣悶:怎麼都怪上她了?
王葛拉過從妹,哄道:“你瞧你,行了,跟我過來,從姐先教你怎麼處理傷,以後割傷、劃傷的時候多的是哩。”
小賈氏牙齒一緊,指甲摳住手掌,此時要再不明白葛屨子在報復,她可就白活了!可恨啊,她必須起早貪黑外出幹活,根本逮不著機會整治這葛屨子!
時荏冉而不留,轉眼已在八月初。
又快到跟馮貨郎交貨的日期,王葛坐在庭院,趴在新打的工具凳上,進行竹絲的挑編。原先的工具凳,凳面太糙了,只能在啟篾時用。
葫蘆造型的食盒已經編織完畢。
捕醉仙的外殼也已編好,上面以一個小圓球為頭,下方大腹滾圓為身,還未進行最後的裝飾。裡面放的壓沉物為河沙,沙比泥沉。清河岸有不少天然河沙,她讓二叔捎回來一些,挑選出最細的。
捕醉仙最終的外形,要給頂部加發絲、束頭之幅巾。
難度就在幅巾編織上!
因為此物整體就小,幅巾自然更小,需得用自制的細竹針為工具,採用挑二、壓二之法編織人字紋。
這道工序費精力、耗眼力,每過一會兒,她就去開竹絲,偶爾試著學老篾匠盲開,導致篾刀切手時有發生,儘管有厚手套保護,還是把王荇幾個嚇的齜牙咧嘴。
如今雜物屋裡堆了一角落的竹刷,也是因為練習制此物,王葛才更深的體會老篾匠的不易。僅憑竹刷技藝為生,確實能餓死。
鄉里的篾匠不論年紀,人人會制此物,價格早已經定下來了,只值一個錢。即使這樣,買者也要比較好壞,比如竹絲是否噼的細、是否全用的青皮層。更甚的是,百姓買醬、買油時,醬肆、油肆送竹刷!
為啥知道竹刷這麼難賣?因為王二郎賣麥子時,捎了些去鄉里,又原樣、一個不少的捎回來了。
那就打包賣給馮貨郎吧。
馮貨郎仍是卡著十五日來的,王葛將他引進院,一進來,對方先看到一大堆竹刷,職業素養差點翻臉。
而後,他奇怪的看向旁邊,咋還放個食桉?
王翁不自在的乾咳一聲,為了防備貨郎今天就來,老人家特意紮了葛巾,跟食桉上捕醉仙的打扮一樣。王翁先輕輕摁倒捕醉仙,指頭一離開,捕醉仙就起來了。再摁,再起。
馮貨郎……大步過來。
王荇見大父到現在還不敢使勁撥拉此物,於是他小手合掌,在此物的“大肚”上使勁一搓。
滴熘熘……
一旁的王蓬舉臂助威:“頭巾衝著誰誰是小狗!”
滴熘熘……最終衝著他自己。
“王匠童,這是何……何物?”馮貨郎緊張的用手擋著,生怕此物摔下食桉。而靠近後,他眼睛突然發直、結舌!他這才發現,這個怎麼轉都不倒下的稀罕物件,跟王翁幾分相似,幅巾與露出來的頭髮,都是竹絲制的!極細的竹絲!
王葛笑盈盈解釋:“此物形似老者,如何捻轉都不倒,所以叫……”
“叫不倒翁?對否?哈哈!好名、好物、順口、且好寓意啊!”馮貨郎搶答完,高興的錘了自己腿好幾下子。
王葛……好吧,那就直接叫不倒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