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難受,餘瑞媛這個被生活磋磨得堅強無比的女人只覺得整個人都崩潰了。
她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只是她哭得很壓抑,嗚嗚咽咽的聲音很小,就連外面的人都不曾聽清楚她的哭聲。
蘇小甜來找餘瑞媛的時候,正好就遇餘瑞媛捂著嘴巴哭的這一幕。
她被這壓抑的哭聲弄得心裡像是被人rua了一把一樣難受。
一個因為他們到來而開心的人忽然哭成這樣,蘇小甜也顧不得是不是禮貌。
她急忙進門,兩步跨到餘瑞媛的旁邊,輕輕地拍著餘瑞媛的後背。
餘瑞媛察覺到蘇小甜進來,怕自己這副失控的模樣嚇壞了孩子,忙拿出手絹抹去眼角的淚水。
“是奶奶不好,嚇到我們小甜了!”餘瑞媛想擠出一抹笑,可是,那臉上卻好像僵硬了一樣。
“奶奶,難過了就哭出來!”蘇小甜心酸地說。
之前還好好的,就算馬善芳兩口子上門鬧成那樣,也沒有哭的人,為什麼會哭得這樣傷心?
餘瑞媛心裡委屈,但這些話不能對蘇小甜一個小孩子說啊!
何況,懷疑只是懷疑,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貿貿然說出來終究不好。
“我沒事,就是,就是忽然想到你杜叔叔,如果他還在……”
如果他還在,何至於害怕忽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會是丈夫的私生子?
如果他還在,馬善芳和杜天河兩口子怎麼敢上門光明正大搶家產?
兒子當年上戰場,做爹孃的本來不同意。
可是兒子說什麼?
他說,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不是他們杜家的孩子,也會是別人家的孩子。
他上戰場,就是為了別人不上戰場。
當年,她一念之差答應了兒子的請求,每每想到當年的決定,餘瑞媛後悔得錐心刺骨!
如果知道一去就是永別,她當初就算威脅也不會讓兒子奔赴戰場。
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和她沒關係,她就只有這一個孩子!
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兒子已經走了很多年了,他在她的記憶中那樣年輕……
蘇小甜明白了,這是因為馬善芳一家子的事,勾起了對兒子的思念之情。
也是,如果他們的兒子還活著,現在也是子孫滿堂了,何至於被人帶著孫子上門逼迫?
想到這個,蘇小甜只恨自己,方才為什麼不多給馬善芳幾個耳光。
那樣一個在別人心上戳針的人,打死都不足為過。
“奶奶,沒事了,沒事了。”
蘇小甜伸出胳膊,將餘瑞媛整個摟在懷裡輕聲安慰著。
被蘇小甜安慰,感受小姑娘的真心,餘瑞媛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這孩子,是個好的。
這幾年以來,要是沒有這個善良可愛的孩子,他們兩口子只怕就要埋骨大西北了。
“好孩子,奶奶有你就滿足了!”
小甜是她的孫女,唯一的孫女。
只是,如果華修城真的是老頭子在外面的私生子,她情何以堪?
該如何取捨?
是嚥下這口氣?
還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想到這個問題,餘瑞媛再次沉默了下來。
蘇小甜卻沒有發現餘瑞媛心思的百轉千回,更沒有發現餘瑞媛心裡最深的難受。
當然了,她也不能理解,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如果一個人背叛了另外一個人,被背叛的人該是如何難受。
她低聲安慰餘瑞媛:“奶奶,沒事的,雖然我不能一直留在京城,但再過兩年,我就該參加高考了,到時候考上京城的大學,就能留在您身邊好幾年。”
她的目標就是最好的大學,如果手握一個系統圖書館,還考不到最好的大學,才是真的可笑。
至於未來的規劃,蘇小甜暫時還不明晰,她覺得,考上大學之後再說吧,現在考慮這麼多,似乎都沒有實際上的意義。
“好,奶奶等著你。”餘瑞媛破涕為笑。
是啊,過兩年,這孩子就能上大學了。
嗯,好像有些不太對啊,這孩子才幾歲?
“小甜,你今年不過才十二歲吧?”餘瑞媛問。
“是啊,我今年十二,虛歲十三了,兩年之後,虛歲十五!”
虛歲十五,那其實就是十四歲,這個年齡參加高考,會不會太小一點?
最主要的是,大學裡肯收這樣年齡小的孩子嗎?
十四歲這個年紀,說起來,讀初中差不多吧!
餘瑞媛心裡雖然這樣想,但也知道,蘇家的十個孩子,個個出色,尤其是在讀書方面,一個比一個厲害,從已經參加了高考的五個孩子就能看出來。
但小甜上面的九個哥哥要與小甜比還是有點差啊!
不行,總不能因為年齡問題,讓小甜這孩子吃虧。
這件事,怕是要從現在就開始籌謀起來了。
等明日見了沈自珍,先與他商量商量,還有遲格,雖然這次回來之後,因為年齡的問題,去大學任教的可能不大了,但他那邊肯定有其他的方法。
蘇小甜可不知道,短短的時間,餘瑞媛的心裡已經為了她想了這麼多。
她還在想著法子要怎麼安慰餘瑞媛。
兩個老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大院子裡,確實有些孤單,也不知道哥哥們能不能抽出時間偶爾過來看望一下兩個老人,陪著說會兒話。
蘇小甜覺得,這事回頭要和幾個哥哥鄭重地說一說。
再就是,現在已經開放了,雖然在老家看起來不太明顯,但是到了京城卻能明顯看出來不一樣。
是不是可以想辦法讓一家子人到京城生活?
人挪活樹挪死,要是家裡人到了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新發展?
在蘇小甜的認知裡,這時候到京城生活,雖然操作起來艱難,但比以後到京城生活可要容易得多。
要知道,再過一二十年,一個外地人要落戶京城,那可是太難了,各種條件。
就是手裡現在能用的錢太少了。
要是多一點,直接買個房子,就能直接留在京城做個小生意什麼的。
這是個遍地黃金的年月,但各地的黃金數量卻也是不一樣的,像是老家那一片雖然有黃金,但怎麼能和京城相比?
蘇小甜不得不開始盤算,讓全家人都到京城生活的可行性。
她想得雖然不少,但也清楚,自己就是個小孩子,這樣的大事,家裡人未必能聽從。
尤其是,大爹大媽、二爹二媽和爹媽現在的工作都算很穩定,她們應該是不想挪窩的吧?
要不然,先讓爺爺奶奶過來?
蘇小甜想著,覺得這其實是可行的。
二人沉默著,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杜同和找過來。
“瑞媛,該做飯了。”
餘瑞媛被杜同和的聲音驚動,才想起來,可不是該做飯了,兩個孩子這一路上只怕沒吃好。
她真是糊塗了,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至於那個疑似可能是自家丈夫私生子的華修城,被餘瑞媛過濾了。
杜同和覺得妻子有些不對,但還是沒多想。
畢竟,剛才老二一家子鬧了一場,瑞媛心情有些不好也是能理解的。
那兩口子每一次過來,瑞媛都會難受大半天。
“小甜,你想吃什麼?給奶奶說,奶奶給你做。”
蘇小甜拉著餘瑞媛的手笑著說:“奶奶,吃什麼都行,我不挑食。”
嗯,她確實不挑食,至於不挑食的原因,還不是因為上輩子最窮的時候,曾經靠著饅頭開水過了一個星期。
這輩子吃得好有什麼不滿足的?
“一大早就讓你爺爺去買了排骨,要不,咱中午就吃話梅排骨?酸酸甜甜的,小孩子都喜歡吃。”
蘇小甜從善如流,並且主動去幫忙。
蘇家的男娃女娃都沒有等著吃飯的習慣,因此,一個個竄過去幫忙。
餘瑞媛準備了不少的菜和肉,蘇小甜都懷疑,這是將他們老兩口這個月的份額都拿出來了吧?
廚房裡,餘瑞媛與幾個孩子熱熱鬧鬧地洗菜、切菜、做飯。
如此以來,倒是丟下了華修城一個人百無聊賴。
他原本就是厚著臉皮來做客的,在別人家裡總不能打拳吧?
那就只能閒著……
杜同和站在廊簷下,看到百無聊賴地坐著玩手指頭的華修城,竟然膽怯了,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上前。
雖然名字相同,但是,這個孩子看起來年齡還小,或許不是呢?
但他心裡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如果不是難道就不問了嗎?問了總有機會,不問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終究還是走了過去與華修城說話。
“華同志!”
“杜叔叔。”華修城看到杜同和坐在了他的對面,忙起身打招呼。
杜同和示意他坐下來說話,華修城沒有反對。
杜同和有話與他說,他也有話想問問杜同和,兩個人這一點是一致的。
“華同志是哪裡人?”杜同和問這話的時候,聲音也是有些微微顫抖。
“我是西南人,*省**市的。”華修城正色回答。
地方是沒有錯的,兒子當年就是在那個地方打仗。
“華同志今年多大年紀了?”
“今年三十四歲了!”
三十四?
杜同和麵上的激動更多了一點,最開始聽到華修城這個名字的時候,勾起了他的記憶,但是,他更多是覺得自己可能認錯了。
畢竟,眼前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年紀不符。
可是,他剛才說,三十四歲了!
“你看起來……”杜同和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這個年輕人,看著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
華修城摸著自己的面頰,苦笑著說:“沒辦法,這個長相是天生的,娃娃臉,不顯老。
為了這個,在部隊裡,沒少被人笑話。
新兵蛋子來了,也只當他是同期的兵,甚至惹出來不少笑話。
傷不起啊……
杜同和沉默了,思緒被拉回多年之前。
還記得三十年前,當兵三年的兒子寫信回家說他受傷了,在一個老鄉家裡養傷。
兒子用大幅筆墨描寫了那個老鄉的家,尤其是老鄉家裡的人。
他曾經說,那個家裡,有個小孩子四歲了,虎頭虎腦十分可愛,小名小虎子。
他給小孩子取的大名,叫華修城。
甚至,兒子在信裡還說,就要勝利了,等勝利之後,他就回鄉娶妻,然後生個像華修城一樣可愛的孩子。
那封信,因為寫了兒子受傷的事,怕妻子擔心,他便沒有讓妻子看。
卻沒想到,那竟然是兒子的絕筆。
從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收到兒子的信。
再後來,兒子的領導上門送來噩耗,他才知道,他再也等不到兒子回家了。
兒子二十歲的年輕生命,永遠地留在了西南的大山裡。
這麼多年來,哪怕是夢裡都不曾還鄉。
聽聞兒子的噩耗之後,妻子一病不起,他再也沒有敢主動提及。
直到遇見華修城,他覺得,這個孩子可能是兒子生前見過的人。便主動邀請他到家裡來,就是為了確定。
“華同志,你是否記得三十年前的事。”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杜同和的聲音顫抖,根本不敢看華修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這個年輕人就是當年的小虎子,還是不希望這個年輕人是小虎子。
聽兒子犧牲的事,對於年邁的父親而言,多少是殘忍的。
華修城說:“三十年前,我只有四歲,那時候的事不記得了!”
失望……
杜同和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他註定了連兒子最後一點資訊都聽不到了嗎?
年近七十,垂暮之年,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悽慘?
“我不記得了,可是,家裡爹孃給我講過我小時候的事!”
看著老人搖晃的身體,華修城忙上前攙扶。
“你聽說過杜福林這個人嗎?”升起希望的老人再度問。
可是,華修城又搖頭了。
杜同和苦笑,他這是想什麼呢?
怎麼可能這樣巧合?
路上偶爾遇到一個人,怎麼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娘說,我小時候,有個叫做杜勝利的叔叔住在我家,還說,我的名字修城就是杜叔叔取的。”
華修城生怕自己說的慢了,會更加刺激到杜同和,忙就一口氣將這些都說了出來。
杜勝利?
杜同和沉默。
忽然,他想起來,兒子說,改名字了,為了慶祝勝利,將名字改成了勝利。
“你真的是小虎子?”
杜同和牢牢的握住華修城的胳膊,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
餘瑞媛出門的時候,正好就聽到這一句。
小虎子,是這個孩子的小名嗎?
果然,丈夫和這個孩子是認識的,是嗎?
她的猜測是真的?
她伸手扶住了旁邊的門框。
可是,就在之後,她聽到了華修城的話。
“您就是杜叔叔的家人嗎?”
華修城其實也沒敢想過會是這樣。
無意中一個巧合的遇見,真的讓他找到了杜叔叔的家人?
這些年,按照當年杜叔叔留下的地址,他找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都沒有找到。
“我是,我是,當年,他住在你們家裡養傷,是嗎?”杜同和著急的問。
“是的,是的,他當初是在我們家裡養傷,爺爺,您不要激動,您坐下聽我慢慢說!”
餘瑞媛敏銳的感覺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應該是和兒子有什麼關係。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上前。
“同和,華同志,到底是什麼人。”
“瑞媛,我們的兒子犧牲之前,曾經在他們家裡住過一段時間!”杜同和激動的說。
餘瑞媛怎麼也沒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她懷疑了這麼多,唯一沒有想過的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與自己的兒子還有過短暫的接觸。
“爺爺,奶奶,叔叔當年還留下一些東西在我們家裡。”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簡直不能相信。
當初,兒子犧牲,他們只收到了一張證明和撫卹金,至於遺物一點都沒有。
卻沒想到,三十年之後,竟然聽到了兒子遺物的下落。
“爺爺,奶奶。這些年,杜叔叔的遺物我爹和我娘一直好好珍藏著,保護的好好的。”
看到二老眼中晶瑩的淚珠,華修城忙又說一句。
“好啊,好啊,也算全了我們老兩口最後的念想。”
兒子埋骨他鄉,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著將兒子接回來,可是……
現在,總算能全心願,等他們百年之後,與兒子的遺物葬在一起,也算團聚了。
“只是,我這次出差,沒有帶過來,等回頭我就寫信讓我爹孃將叔叔的……寄過來。”
“孩子,多謝你了,你們家是我們老兩口的恩人啊!”杜同和感激的說。
餘瑞媛也十分感激,哭著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才想起來其他幾個孩子正在做飯。
“我過來是喊你們吃飯的,瞧瞧我這個記性!”餘瑞媛得到了兒子最後的資訊,整個人反而輕鬆了很多。
“哎,奶奶,我不會做飯,幫著端飯。”華修城也擠出一抹笑容說道。
他決定,有機會的時候,就帶著爹孃來看看杜家二老,給二老說一說杜叔叔生前的事兒。
看著二老這樣,他心裡也難受。
英雄的父母,別人看著榮耀,可是內裡的難受和艱辛,卻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
好在,蘇家這幾個孩子都不錯,和杜家二老的關係也好,看起來竟然相處的像是親人一樣。
有了這幾個孩子照顧,二老將來的日子應該也不會太難過。
但是,杜天河一家子人,還是要想想辦法,總不能就讓他們這樣欺負英雄的親人。
蘇小甜等人聽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十分驚詫。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幾歲的人,竟然已經三十四歲了。
而且,和杜家竟然還有這樣的淵源。
蘇小甜和蘇小四等人看向華修城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一路上表現的那樣饞的年輕人,真的是一名軍人?
“你看著不像軍人啊!”蘇小四大大咧咧的問。
“那你覺得軍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一本正經黑著臉嗎?”華修城一面說,還一面做了一個板著臉的動作。
幾個孩子哈哈大笑起來。
杜家夫妻二人聽著這熱鬧的笑聲,心情也好多了。
當初兒子當兵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現在的幸福生活嗎?
兒子的心願達成了,他們應該為兒子當初的決定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