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在扶桑時,開拓眼界不少,曉得華夏“武運”之說,深為彼國武士奉信。
與扶桑武士看來,戰場上生死存亡,全在個人武運,譬如戰勝了自家所尊敬的對手時,往往感嘆:可惜其武運不佳。
在老曹看來,王德、姚平仲兩個,武藝如此之高,官軍又大佔優勢,這等情況還能被擒,大抵堪稱武運不佳之典範了。
偏偏兩個利令智昏,放著逃生道路不走,定要立功挽尊,以至二次被擒,王德被魯智深暴揍,打得直接跪地,姚平仲黑旋風拖槍,羞得嚎啕大哭——
所謂挽尊不成,反受奇辱也。
老曹本來是要勸降的,見這兩個如此悽惶,琢磨了一下對方心境,倒把勸降之語嚥了回去,待他平復了心情再行理會,遂派遣了劉唐,親自看押這二人,勿使逃遁,亦莫要讓姚平仲尋到機會自行了斷。
其餘一千多俘虜,令他盡數解了衣甲,二十人捆成一串,各自分開看押,退了童貫再做處置。
飛快料理停當,帶著眾人回返,先把一眾重傷員如舊安置,託付安道全好生調治,又去主洞,請永樂朝皇后邵夫人出面,主持眼前局勢。
邵夫人聽罷,垂下兩淚,連連搖頭道:“時局如此,還說什麼皇帝皇后?沒得讓人笑話。況且此刻人心惶惶,一個沒見識的女人家,如何鎮得住場面?我只陪著金芝她爹,其餘事情,還靠賢侄做主。”
雖然老曹口口聲聲喊泰山、喚岳母,但畢竟沒和方金芝真個拜堂,邵夫人難道喊他女婿?因此暫以賢侄相稱。
曹操聞言,也搖頭道:“岳母此言差矣,我畢竟是外人,如何好越俎代庖?還是要岳母出面,才好名正言順。”
邵夫人悽然道:“吾兒天定,身遭不測,吾夫方臘,生死未知,老身早已心亂如麻,再說這些事務,一向不曾過問,若是倉促強為,怕是反要累及眾人。”
哽咽片刻,這夫人看向鄧元覺、石寶等人:“諸位,你們都是吾夫信得過的兄弟,如今老身有一策,正要你們取決——”
說著一指老曹:“如今局面傾頹,非是大才,豈能力挽狂瀾?故此老身意思,讓武植代管眼下事務!一則他的名聲,不下吾夫,本事自然非凡;二則他帶諸多好漢們千里來援,義氣著實不淺;三則……三則他畢竟和金芝早生情意,金芝想來是非他不嫁的,老身就這一個女兒,難道不遂她願?因此視他為我方家之婿,也無不妥,女婿替岳丈打理事務,也屬份內應當,只看你們兄弟意下如何。”
方臘手下,若論見識,首先便推左右光明使、左右丞相,如今兩個使者不在眼前,左丞相婁敏中已遭童貫殺害,只剩一個祖士遠在此,因此鄧元覺等人聽了邵夫人說話,下意識便看向他。
祖士遠卻是成竹在胸,當即道:“童貫揮兵十餘萬來打,祖某前往烏龍嶺求援,本還擔心武兄畏他勢大,不料武兄聽聞,毫不猶豫兼程趕來。諸位兄弟,若非武兄奮力死戰,如今洞中再無活人也!若說由武兄主持大局,祖某第一個贊成。”
他這話一說,魯智深、楊志等好漢都露出笑意。
鄧元覺幾人聽了此話,也自放鬆下來,石寶便道:“杭州城外,若非武兄出手,石某已成枯骨,他來做主,石某心服口服。”
鄧元覺、鄭彪、厲天閏齊聲道:“正是如此。”
龐萬春長嘆口氣,低聲道:“容小弟說句馬後炮的話,若論打仗本事,便是七佛子,也不如武兄多矣,若早早由他做主,說不得童貫已然大敗。”眾人都不有點頭。
曹操見他一個個語出由衷,暗自點頭:吾計售矣。
面色卻是無悲無喜,團團抱個羅圈揖,開口道:“罷了,既然岳母看得上,兄弟們信得過,武某也只好當仁不讓,暫時主持局面,待聖公傷勢痊癒,再把權柄照舊交還。”
說罷再行一禮,直起腰時,臉色已多出肅殺神氣:“有道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既然大夥兒推武某主持,那吾號令所至,汝眾人都當遵從,史大郎、石寶聽令!”
在老曹而言,指揮千軍萬馬也只尋常,此刻稍稍拿出昔日風采,眾人都是一凜,看他那等氣勢,只覺遵從此人號令,本該是理所當然之事。
史進、石寶兩個腰板一挺,齊齊抱拳:“小弟在!”
曹操板著臉,肅然道:“我令伱兩個為軍法官,無論梁山兄弟,還是明教豪傑,凡有不尊軍令、陽奉陰違、作戰不前等事,皆由你二人以軍法處置。”
史、石對視一眼,重重點頭:“小弟遵令!”
石寶說罷,更是把下巴昂起,用鼻孔看向眾人,那意思是:石某盯著你們呢啊,一個個都給我小心些!
那番做派,鄧元覺、鄭彪等齊翻白眼。
曹操又道:“馬靈、夏侯成聽令!”
兩個連忙站直:“小弟在!”
曹操便道:“夏侯兄弟熟走山路,且帶著馬靈自小路繞出,避開童貫大軍,馬靈兄弟自去面見方七佛,將洞中事務悉數告知,讓三阮四傑暫時聽他號令,若是童貫來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再同金芝姑娘帶句話,告訴她父母都無恙,讓她不要掛懷,不出數日,便能團聚。”
兩個當即領命而去。
曹操又喚李逵、楊春、陳達、湯逢士、貝應夔、衛亨六將,兩人一隊,各領八百軍,細細搜尋洞中,尋找汪公老佛、陳箍桶、朱仝三個下落,途中若遇見落單掉隊的官兵,盡數拿下關押,再把那些遭殺害的屍首,清點安葬。
至於洞口防務,自有魯智深、楊志、秦明、索超一力承擔。
到了次日,李逵六將忙碌整夜,匆匆來報,道是汪公老佛、陳箍桶、朱仝皆不見蹤影,所有屍首都著人辨認過了,三個都不在其中。
老曹不由納悶,心想按石寶等人說法,這個汪公老佛、陳箍桶年紀雖老,卻都是江湖中罕見的高手,這兩個人熟知洞裡道路,見事不妙,孤身而逃,官兵多半是攔不住他,可是朱仝怎麼也沒了蹤跡?
又同魯智深幾人詢問當時被殺散的情形,魯智深等也說不出所以然,都是焦慮不已,分班去洞中再度搜尋,石寶等人見他們兄弟如此情深,也不由暗暗佩服。
又過一日,洞中數萬屍骸,少部分掩埋,大部分燒化,整頓餘下兵馬,共計一萬四千餘人,其中五千是老曹自烏龍嶺帶來,其餘都是童貫殺剩下的。
然而彼輩能在這等大戰中存活,雖有老曹相救及時之功,他們自身的能耐也自不凡,算是明教人馬中真正的精銳,雖然如今多數都帶傷,但假以時日,重新整編一番,立刻便是一支得力的精兵。
再過一日,馬靈回報,童貫果然派兵去打老曹水軍,方七佛早得了老曹囑咐,不與交戰,徑直率領三阮退入練江,商量好藏身之處,由馬靈負責來往傳達資訊。
又有方金芝托馬靈捎來口信,道是讓老曹多多安慰她娘,老曹聽了唯有苦笑——
方臘現在活死人一般不動彈,邵夫人身著素衣以淚洗面,一副清秀未亡人模樣,守護夫前,自家這方面意志本不甚堅,遠遠避之唯恐不及,哪裡有心思去安慰她?
尤其經歷過一炮失三將的慘痛往事,以老曹智慧,又豈肯重蹈覆轍?當下搖頭道:“這妮子卻不懂事,若是他爹讓我安慰,男子漢間沒有一樽酒不能解決的煩惱,他娘一個女子,吾難道也提一壺酒去?罷了,童貫退兵,算來也只在這一兩日,還是等她自己來安慰老孃吧。”
馬靈奇道:“哥哥如何說童貫便要退兵?莫非哥哥已有破敵之策?”
魯智深等人聽見,也都圍了上來,希冀地望著老曹。
曹操擺手道:“哪有這等好事,我等既離烏龍嶺,楊可世、王淵兩部兵馬,自然要趕來同童貫匯合,如今彼我兵力,怕是相差十倍尚不止,須知用兵之道,不過是正合奇勝,如今官兵士氣正高,我這裡萬餘人馬,多數都是殘兵敗將,能夠守住此洞已然不易,倉促間如何破敵。”
馬靈不解道:“既然如此,哥哥緣何篤定他會退兵?”
曹操笑道:“你忘了你離宣州時,我家二郎去了何處?”
馬靈“啊呀”一聲驚叫:“原來如此!”
魯智深等人不知緣故,正要動問,忽然鄭彪氣急敗壞奔了來,高聲道:“武大哥,我教一支人馬自谷外直殺進來,卻被童貫團團圍住,若不救他,怕要全軍覆沒。”
“歙州兵馬殺來了!”老曹眉頭一皺,看向馬靈:“我讓七佛子領水兵退避,一則是避開童貫鋒芒,二則是讓他正好迎著歙州兵馬,莫非他們竟然不曾從水路走?”
前文說過,歙睦二州之間,群山如屏,最便利的走法,便是自練江進入新安江,除此之外,都要翻山越嶺,大費周章。
老曹來到幫源洞後,聽魯智深等人訴說了此前方臘諸般佈置,曉得他調了歙州兵馬回援,料定他數萬兵馬,必走水路方妥,故安排了方七佛接應。
曹操的本意是,大局既已抵定,雙方再起大戰,多造殺傷無益,只待童貫退兵後,自己施展手腕,降伏了彼等便好,誰料世事終不能盡如所願,這支兵馬突兀而來,竟似不曾同方七佛遇上。
石寶咂咂嘴道:“王寅這廝,素來有些自負,喜歡弄些花樣,依我看吶,他怕是覺得走水路大家都能料到,故此要出其不意,帶著兵馬翻山而來。”
鄭彪連連點頭:“你說的不錯,王寅為人正是如此。”
曹操不由苦澀一笑,翻山越嶺,士卒體力的消耗,可比水路大得多,本來人數、戰力就遠不如西軍,再來個此消彼長,這是生怕死的不夠快也。
眾人亦都看出這支兵馬大約是不妙了,一個個眼望著曹操,看他如何應對。
曹操思忖一回,搖頭道:“顧不得許多了,難道眼睜睜看他被殺絕?洞中那些敗兵暫時用不得,權且讓石寶、鄧和尚、馬靈領了守門,其他身上無傷的,都同我出戰,救他們出重圍。”
石寶等皆歎服道:“哥哥果然義氣。”
老曹苦笑,且不說義氣與否,若是歙州兩萬餘人遭童貫殺盡,幫源洞士氣必然大跌,童貫大勝之下,說不定又起戰心,若是全力打來,自己也只能選擇突圍,那許多佈置,豈不是毀於一旦,這些兄弟,也不知能帶走幾許了。
這些話也不必多說,當即把帶來的五千人點起,親自帶了眾將,大開洞門,果然看見七八里外,無數官兵圍著一夥南兵狠殺,曹操當即下令:“魯智深、楊志、李逵、楊春、陳達、夏侯成,領步兵隨後接應,其餘兄弟,與我領騎兵殺入去!”
他騎兵不過千餘人,秦明、索超、史進、曹操四個打頭,樊瑞、鄭彪、湯逢士、貝應夔、衛亨居中,一股腦兒殺了過去。
按童貫想法,幫源洞內兵微將寡,多半不敢擅離,但為求妥當,還是佈置了五千人沿路列陣,防他殺出接應。
老童卻沒料到,曹操固然兵微,將寡卻是說不上,馬軍衝來,眾將各逞威風,頃刻間充入陣中,這裡領軍的乃是楊可世親兄弟楊可勝,正在手忙腳亂指揮,秦明迎面撞將來,揮動狼牙棒就砸,楊可勝也不虛他,當即挺槍交戰,兩個戰了五六合,老曹斜刺裡衝來——
因為要衝大陣,他卻沒用化龍刀,特地尋了條鐵槊上陣,當下挺槊亂刺,楊可勝一個如何當得他兩人?掄轉大槍勾開兵刃,奪路而走,所部即刻大潰。
秦明還待要追,老曹大喝道:“不要戀戰,救人要緊!”
當先衝鋒,帶著眾人直直殺入重圍,卻見南軍之中,領頭一個大將,騎一匹踢騰跳踏的好馬,舞一條神出鬼沒的鋼槍,獨自一人,大戰西軍悍將馬公直、冀景兩個,竟似不落下風。
老曹看了兩眼,不由讚道:“好個虎將!”
衛亨自後面跟上來,指著道:“武大哥,那使槍的便是光明右使王寅,官拜尚書,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
老曹點頭道:“原來此人就是王寅,久聞他名,果不虛傳!”
當即一催馬殺上前去,大喝道:“王右使,我來幫你!”
王寅扭頭看來,兩個面面相覷,都是一愣。
王寅想的是:咦,這廝帶個花花綠綠的面具上陣,卻是何意?莫非長得醜麼?
曹操想的是:咦,這個王寅眉眼之間,怎麼這般像我家師師?豈不怪哉?
有分教:權柄一時歸我手,令旗所指號群豪。光明右使陣中見,王寅容顏驚老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