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呵？”牧倉忽然跳到了甲板護欄之上，微微蹲下身，一隻手橫放在眼前做極目遠眺狀。
“都說這西鉞州挺富饒，我看也不見得啊，如此破舊的渡船，居然還停靠在岸邊？”
季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管呢？興許人家就是喜歡，你管得著？”
獨孤白默默道：“西鉞州的渡船生意，做的不錯，曾經的渡船生意，被南宮氏獨攬，只不過後來，南宮氏逐漸衰敗，這生意也就轉於他人之手，如今……似乎全都落到了紅夜宗的手上。”
“南宮氏？”洛毅有些驚訝。
“怎麼？你認識？”獨孤白望向洛毅。
洛毅的視線又投到了那艘應鸞渡船之上，他喃喃自語：“算是認識吧。”
牧倉忽然喊道：“你們看！那艘渡船之上，還有燈光！”
眾人望去，只見那艘老舊破敗的渡船之上，竟真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好像是……一盞盞的紅燈籠？
洛毅忽然愣了一眼，他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你們等等，我去看看。”
語罷，洛毅便騰空而起，牧倉在後面大喊：“哎，我也去！”
“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去。”
說著，洛毅已經御風而去，踏空而行，最終緩緩落在了那艘破敗不堪的應鸞渡船之上，如同一片落葉，飄然而落。
這艘渡船，歷經十萬年歲月，早已經腐朽不堪，洛毅走在其上，每一步都會傳出咯吱聲。
洛毅的神識掃過渡船，發現這艘渡船之上，的確有著一些人。
數百而已，而且看樣子，這些人……似乎久居於此？
只不過這些人的境界修為，實在是不高，最高的，也只不過一位返虛境巔峰的中年人，此刻滿面愁容，正盤膝坐在床榻之上，似乎是在領悟法則，欲要突破至通玄之境。
可惜，失敗了。
洛毅的神識掃過整艘渡船，渡船之上的人，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其實這艘渡船之上，也有著類似於護宗大陣一般的陣法，但很可惜，這陣法是殘缺的，對於洛毅來說，幾乎稱得上是出入自由了。
洛毅的神識，最終停頓在了渡船最上方的一處庭院之中。
洛毅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複雜莫名。
他身形消失在了原地，直接出現在了那處庭院之內。
這處庭院，就是當年洛毅與白澤居住的那處庭院，雖然過去了萬載歲月，但是庭院內的佈置，卻沒有任何變化。
一切，都與當年一模一樣。
洛毅緩步走在這庭院之中，隨後來到了後院。
後院也是如此，一顆巨樹聳立在此，樹下還有茶桌藤椅等等，供人乘涼休歇。
只不過，此時此刻，在那樹下，有著一個人影。
那人背對著洛毅，低著頭，似乎是在假寐。
洛毅在看到那背影之後，神情終是一震，他似乎確定了某事，眼神之中的複雜之色更濃。
洛毅緩步來到那枯瘦身影之後，似乎是察覺到了身後的腳步聲，那低頭假寐的老嫗，從睡夢之中醒來。
“咳咳，老朽這裡，沒什麼東西可以拿了，道友請回吧。”
洛毅沒說話。
那枯瘦身影緩緩搖了搖頭，“我南宮氏，已經變賣了祖產，蝸居在這渡船之上，閣下即便若是想在這裡索取到某些好處，恐怕要失望了。”
洛毅緩緩道：“南宮婉兒，好久不見。”
那枯瘦身影在聽到洛毅的聲音之後，身體陡然一顫。
只不過老嫗沒有轉過身，她忽然沉默了下來，只是肩膀微顫。
洛毅輕聲道：“南宮氏盛極一時，怎麼忽然……忽然落得如今這個地步了。”
老嫗的嗓音忽然變得沙啞了幾分，“十萬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切了。”
洛毅欲言又止，他想上前幾步，卻被老嫗出聲攔下。
“別過來，不要過來……”
老嫗似乎很害怕洛毅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洛毅嘆了口氣，“何必要這樣。”
老嫗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著，等一等，再等一等，不知不覺，就等到了現在。”
老嫗又道：“當年你不辭而別，我去中土神州找你，去了龍虎山，去了大武，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在那些地方，我只聽到了一個又一個關於你的故事，可惜，一直沒能找到你。”
老嫗開始緩緩訴說著當年事，海上生明月，月色毫不吝嗇的灑在了二人的身上。
月光讓老嫗原本便蒼白的髮絲，變得更加銀裝素裹。
月色灑下，好似讓洛毅的滿頭黑髮，也染上了一層銀色。
遠遠看去，好像二人，也曾共白頭。
老嫗說了很多，說了很久。
洛毅則是一直站在她身後，安靜的聽著。
當年那個驕縱跋扈的南宮婉兒，與如今和這個神魂體魄腐朽到已經無藥可救的老嫗，兩個身影，在洛毅的面前逐漸重合。
在這一刻，洛毅對於【生】【滅】的理解，似乎更深了一些。
過了不知多久，老嫗的故事，終於講完了。
這一封漂流了怔怔十萬年的情書，她終於親手交給了洛毅。
年少時的匆匆一瞥，遇見的某個人，某件事，很容易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對方的某個眼神，某一句話，直到數年乃至是數十年之後，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或者狂風驟雨的傍晚，才會突然明白。
那一襲黑衣，一柄古劍，一頂斗笠。
在那日狂風驟雨的海面之上，在萬人唾棄的刀光劍影中，洛毅的一個回眸，竟是讓她記了這麼久。
好像不管怎樣，都忘不掉……
“洛毅，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我走之後，可不可以幫我照看一下南宮氏，我欠了這幫孩子很多，但是……我沒有辦法去償還它們了。”
洛毅重重點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妥善安頓他們的。”
老嫗點了點頭，她似乎想要轉身，但最終還是作罷。
老嫗抬起頭。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洛毅也跟著抬起頭，可就當洛毅抬頭的一瞬間，老嫗的身體，無力的向後倒去。
洛毅一步上前，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等了他整整十萬年，可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去再看洛毅一眼。
同樣沒有勇氣，去說出那一句：
“洛毅。”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