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之外。
群臣都在竊竊私語。
因為今日可是有些奇了怪了。
武德皇帝一向怠政懈政,平日裡早朝基本上都看不到身影。
他一般都只會參加自己創設性的午朝,也就是快到中午才跟群臣開個會見個面,甚至還經常連午朝都不參加,轉而命太子朱瞻壑監國理政。
這位武德皇帝怠政懈政之舉,堪稱舉世罕見。
與太祖高皇帝相比起來,那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奈何太上皇都駕崩了,現在也沒人能夠管得住他了,群臣勸諫歸勸諫,也不好真個非議君上,所以也只能聽之任之。
好在當朝太子朱瞻壑文武雙全,並且性格仁慈寬厚,慈仁殷勤,頗具儒者風範,有聖君之風!
一想到這位太子爺,群臣也就好受了些。
不管武德皇帝怎麼混賬,現在總算是後繼有人了,群臣們也絲毫不慌。
只是他們都沒有發現,一眾朝堂公卿臉色都很是凝重,並且都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似乎即將會有大事發生。
很快午門開啟,群臣魚貫而入。
朱高煦坐在龍椅上面,朱瞻壑站在龍椅旁邊,父子二人靜靜地看著陛階之下的群臣。
群臣見禮之後,早朝隨即開始。
七部百司進行了工作彙報,大致都是一些緊急之事,此外還有各部司監負責的主要事務。
等群臣彙報完畢,朱高煦目光流轉,隨即看向了一人,正是內閣大學士楊士奇。
楊士奇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目光,略微調整了一下心態,隨即硬著頭皮出列奏道:“啟稟皇上,臣有要事啟奏!”
聽見這話,群臣都有些訝然。
畢竟楊士奇可是一向低調的很,這位內閣大學士在朝堂之上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
但即便如此,也從沒人敢小瞧輕視於他,畢竟楊士奇可是內閣大學士,武德皇帝的心腹重臣,地位猶在內閣另外一位大學士楊榮之上。
雖然因為內閣的制度,楊士奇手中並無什麼實權,但是隻要皇帝陛下的聖眷還在,那就無人敢輕視他楊士奇!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一向低調謹慎的楊士奇,竟然主動開口,還有要事啟奏。
朱高煦點了點頭,笑呵呵地開口道:“楊愛卿有何要事?直接說吧!”
“啟稟陛下,臣查舊例,人丁五年一審,分為九則,上上則徵銀九錢,遞減至下下則徵銀一錢,以家之貧富為丁銀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開除,此成法也。”
三年之前,朱高煦即位稱帝之初,第一項新政便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其目的就在於固定丁銀,為此戶部制定了一套丁銀編徵制度。
而楊士奇現在就是在拿此制度開刀,明明白白地挑刺碰瓷。
“無如有司未必能留心稽查……且又相沿舊習,每遇編審,有司務博戶口加增之名,不顧民之疾痛,必求溢於前額,故應刪者不刪,不應增者而增,甚則人已亡而不肯開除,子初生而責其登籍,溝中之瘠猶是冊上之丁,黃口之兒已是追呼之檄,始而包賠,既而逃亡,勢所必然……”
此話一出,大殿內鴉雀無聲,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不少朝臣更是臉色大變,惡狠狠地盯著楊士奇,恨不得將他給生吞活剝了。
原因很是簡單,楊士奇這番話語,意思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天下很多地區都存在戶丁編審中的虛報和浮誇之風。
畢竟丁銀編徵制度始設不久,自然有著不少疏漏之處,可以鑽的空子簡直太多了。
楊士奇此刻提及的戶丁編審弄虛作假,這正是士紳縉紳的手筆。
他們透過這種方式隱瞞自己名下的田產,再將徭役賦稅攤派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虛假戶口上面,而地方官府為了完成稅額,於是乎這些士紳縉紳攤派的徭役賦稅最終只會落到老百姓頭上!
這只是其中一個手段罷了,不過卻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然而現在楊士奇當眾給提了出來,那無異於是在打他們這些縉紳的臉啊!
事實證明,這些朝臣猜得不錯,楊士奇就是在打他們的臉,而且不等他們開口反擊,楊士奇的一套組合拳就接踵而至。
“皇上,而士紳縉紳利用優免特權隱漏人丁,奸猾之徒又託為客籍以為規避,而丁銀專案仍然存在,結果便落在貧苦農民的身上,導致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其中在實行戶等編審制的地區,出現了利使用者等進行放富差貧的現象!”
“如山東曹縣,豪強盡行花詭,得逃上則;下戶窮民置數十畝之地,從實開報,反蒙升戶,結果其間家無寸土,餬口不足,叫號籲天者,皆冊中所載中等戶則也!”
“這樣一來,一方面地方官府為追求溢額在編審時多行虛誇;另一方面舍富就貧,丁銀溢額增多的結果便是使得老百姓承擔起更多的丁銀來,飽受所謂的‘代納’和‘包賠’之苦!”
“富者田連阡陌,竟少丁差,貧民地無立錐,反多徭役,如此何其不公也?”
楊士奇一甩袖袍,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這位隱忍了三年之久的內閣大學士,終於在此刻露出了獠牙。
楊士奇自從當年接下了攤丁入畝這項差事,就一直在為此事做準備。
畢竟朱高煦給出了承諾,只要他楊士奇完成了這項新政,那他就可以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冕宰相,真正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
然而這一等卻是整整三年之久,久到楊士奇都有些懷疑,他當年是不是被朱高煦給騙了。
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了!
楊士奇滿腔憤怒的聲音響徹殿宇,令所有朝臣都是心頭狂震。
這個楊士奇,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富者田連阡陌!
貧民地無立錐!
這是直接撕破了那層遮羞布啊!
你楊士奇難道瘋了不成,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士紳縉紳的一員?
這個天殺的混賬東西,他究竟想做什麼?
一時間,百官譁然,議論紛紛。
朱高煦及時出手,冷喝道:“真有此事?為何朕先前毫不知情?”
“皇上,以往丁銀與裡甲、均徭等四差銀一起,都由地方官員徵用,並不上繳中央戶部,然而實際上這項收入大多落入了官吏的私囊!”
“中央戶部只有戶丁的總數,連全國丁銀的具體總額都不知道,一直到了武德元年戶部開始推行丁銀編徵之策,以解決丁銀的處理以及如何支配的問題,但這項制度並不完善,以致於給了士紳縉紳可乘之機!”
聽見這話,群臣愈發震恐不安。
楊士奇這是瘋了嗎?
他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戶部,當戶部尚書夏元吉是死人嗎?
一時間,大殿之內寂靜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