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眼前一亮,雖然大字不識一斗,但是十五畝幾個數字還是認識的,他嚥了咽口水,幸福來得太突然,他真的不敢相信。
老漢用顫抖的聲音道:“你,你是說,這田契給老漢了?這田也屬於老漢了?”莊稼人對田地有著一種本能的熱愛,雖然沒見到真正的田地,但是這田契在他手中彷彿有千斤重量,老漢的臉漸漸變紅,心跳瘋狂加速。
景昭道:“我對天發誓,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周圍的民眾一片譁然,顯然,眾人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一絲神采。打鐵要趁熱,景昭又點起一箇中年漢子道:“大叔,你是做什麼的?”
景昭眼光很毒,此人上肢肌肉發達,不是鐵匠也是木匠,總之是工匠之類的人物。
果然,那人道:“我在湖廣打鐵為生,流賊打來,為了避難,才來的,家裡也是五口人。”
有了老漢的經歷,這中年漢子眼神中充滿了期待,景昭點點頭,也從懷中掏出地契,給他道:“這是十五畝地,您收好了,方才您說您是打鐵為生,我們諒山府對工匠有更好的政策,除了田地之外,一個鐵匠,進入工坊,每月有二兩銀子的餉銀,幹得好還會增加。這是五兩銀子,是給工匠的安家費,跟我走,你會有好日子過。”
說罷,掏出五兩銀子遞到他的手上。
中年漢子雙手捧著銀子,眼睛有些溼潤,這簡直,這簡直就是活菩薩啊,如果說田契還不能證明真假,這銀子可是實打實的,從來沒有聽說鐵匠這個身份還能獲得安家費的。
邊上的老漢急忙道:“大人,大人,小老兒說錯了,小老兒說錯了。”
方才還有些不冷不熱的,現在立刻改口稱小老兒了,“小老兒的兒子是木匠,千真萬確的木匠。”
人就是這樣,當看到別人得到真金白銀的好處之後,自己就坐不住了,起了比較的心思。
景昭笑了笑,“大爺,不用著急,我身上沒有帶太多的銀子,方才只是舉個例子給大家看,去了諒山府,工匠、教書先生、士兵、農民,都會得到應有的待遇,我方才說的都是實情,人無信不立,否則我大老遠跑到這裡來給大家說明幹什麼呢?”
他拍了拍手,“只要是願意去諒山府的,跟我走,儘管去看看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們去了,若是假的,再走也不遲,若是真的,你不去不是損失大了?”
老漢連忙接話道:“是啊,去看看就是,又不從身上掉一塊肉。老漢從河南一路逃難過來,都走了不知道幾千裡還是幾萬裡的路了,多走幾步也沒關係。”
話音剛落,人群便立刻響起了一片附和聲,民眾們紛紛道:“是啊,是啊,說得有理,去看看,去看看吧。”
景昭趁熱打鐵道:“這就對嘍,我們在鎮南關外設立了營地,大家去那裡中轉一下,然後就可以進入諒山府,到時候,是真是假,一目瞭然。”
“這高衡為了忽悠民眾去他那裡,還真是下血本,這小夥子演得真不錯,倒是個人才。只是這麼多人去了,他若是兌現不了,又該怎樣收場呢?”
來賓縣營地的一個角落裡,兩名文士站在一起,身邊有幾個穿著勁裝頭戴斗笠的魁梧漢子,若是細看,就會發現,此人竟然是方震孺。
原來,方震孺雖然安排孫定全權負責,但是第一次,自己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特地來看看,正好碰到了景昭宣講的這一幕。旁邊的漢子都是他的護衛,另一個文士正是孫定。
景昭雖然講得頭頭是道,但是他卻不太相信,若說土地尚且能解決,錢糧的事情萬萬不可能這麼簡單,高衡若真是這麼幹,十萬人,在沒形成生產力之前要消耗多少錢糧?高衡才多大勢力,手中能有多少錢,這麼幹還不瞬間垮臺,在方震孺看來,這就是吸引民眾的一種手段,先把人帶過去再說,這種條件是不可能真的兌現的。若真是兌現了,高衡能跟聖人媲美。
民眾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形成了一呼百應的效果,他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因為從景昭的描述來看,諒山府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啊。他們也顧不上什麼境外不境外了,這些難民可是見識了太多世道的黑暗和艱難,現在他們不想求得什麼,只想能找個地方,有幾畝薄田,安安穩穩過日子,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地方,他們願意去。
頭一批三萬民眾在景昭的帶動下出發,方震孺以巡撫衙門的名義調集各城兵馬沿途護送,說是沿途護送,其實就是各地方官府對這些民眾進行監視。在他們看來,這些難民就是累贅,進入自己的轄區反而會帶來不可控的後果,現在有人願意接受他們,那就像扔包袱那樣,把他們全部扔掉好了。
在這種精神的指導下,兵丁們反而是盡心盡力,確保這些民眾能完整出關,倒是給景昭省去了不少麻煩。
景昭跟民眾們一起行動,路上也沒忘了高衡交代的任務。在民眾中儘量打聽一些所謂高技術人才的訊息,但是既然是難民,大部分還都是底層的民眾,他們哪裡會有這些人物的訊息,所以景昭打聽了半天,徒勞無功,正是灰心之際,倒是出現了轉機。
在快到鎮南關的時候,景昭的幾個手下也在人群中打探訊息,其中有一人回覆道:“主事,在下打聽到了一個訊息,隊伍中有一個從山東逃難來的漢子,據說原來家裡還是個大人物的侍衛,他見過西洋人,興許有我們要的訊息。”
景昭一聽,在大明能認識西洋人的可不多,作為某個大人物的衛士,倒是有這個途徑。
漢子被帶過來,景昭連忙問道:“可是你說有關於大匠方面的訊息?”
那漢子抱拳道:“回大人的話,正是,小人父親曾是孫元化孫大人的侍衛,孫大人死後,隊伍解散,父親回家務農,父親死後,清軍打進山東,我們歷盡磨難,這才逃難過來。”
“這跟我們要的人有什麼關係?”景昭問道。
“大人,我小時候還跟洋人見過面,他們會造火銃火炮,還說過一種什麼機械,我那時候年紀小,記不清了。孫大人主政的時候,推行西學,他自己也是西學的簇擁,還皈依了什麼洋人的教。”那漢子道。
“基督教?”景昭脫口而出道,跟不米格等人打交道這麼長時間,他多少有了解。
“對對對,就是基督教,那些洋人都很有本事,大人完全可以跟他們接觸一下,只是這些人在不在山東小人不清楚,興許是去了京師。”漢子撓撓頭道。
景昭一臉無語的表情,這傢伙,說的不是屁話嗎,自己要的是馬上就能見到,能招攬的人才,要是有本事去京師拉人,將軍還將任務交給自己幹嘛。
景昭搖了搖頭,只能就這樣回去覆命了。
鎮南關外的營地中,一臉數日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湖廣全境淪陷的訊息在半個月內就傳遍了兩廣,跟當地官員民眾垂頭喪氣的表情不一樣,這些出了鎮南關的民眾都是一臉的好奇,這裡的氣候環境和中原湖廣大有不同,來自這些地方的民眾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漏掉了什麼似的。
營地之內,張超正帶著士兵給他們分門別類,進行登記。就跟當日他們進入脫縣的時候一樣,麾下士兵有很多人都經歷過那一次的事情,只不過這次轉換了角色,所以做起相同的事情來得心應手。
“王老二,木匠,三口人!”
“李狗兒,農民,五口人!”
“羅大炮,炮兵,四口人!”
一個個姓名被登記下來,自有識字的先生在賬簿上寫下各個戶主的情況,然後有另外的人同時準備一個寫有名字的木牌,遞給叫到名字的人,作為他們的身份見證,到了諒山府,得有這個木牌,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
跟以前一樣,民眾們被要求用清水沖洗身體,身上的破舊衣物全部焚燒,發放乾淨的衣物。好在諒山府被拿下之後,興華軍繳獲了不少軍服,府庫裡也有大量的布匹,他們立刻組織人手趕製了不少衣物,勉強是可以夠這三萬人用度的,下一批人要在一個月之後到達,留給他們的準備時間是足夠了。
張超在營地中準備了大量的米餅作為乾糧,發放給這些民眾食用,同時,孫定給的糧食被熬製成稀粥,再加上安南當地的一些醃菜,雖然吃得不好,但是可以果腹了。
比起這些民眾一路逃難過來,只能挖草根、吃樹皮的境遇比起來,已經算是天堂了。
民眾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倒是景昭愁眉苦臉,他先行一步回到諒山府,稟報情況。對於前半段,高衡是非常滿意的。但緊接著景昭話鋒一轉,說是沒有找到相應的人才。雖然高衡沒有怪他,但是能很明顯看到,高衡的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就真的一點收穫也沒有?”高衡追問道。
“倒是有個山東漢子有西洋人的線索,可是說來說去,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些西洋人現在在哪裡,還讓我們去京師找。他說他父親以前是一個叫孫元化的大人物的衛士,所以才知道這些事情。”景昭低聲道。
“誰?孫元化?”高衡提高聲音問道。
景昭點了點頭,他年輕,又在海外,孫元化十幾年前死的時候,景昭還是個孩子,沒聽說過很正常。可高衡卻不是如此,孫元化的大名,只要是學明代歷史的,那是如雷貫耳。可惜,被崇禎給處死了,否則,大明的西學學派也不會這麼快就沒落。
高衡猛然想到了什麼,問道:“此人現在在哪裡?”
景昭道:“應該還在營地中,這人叫李狗兒,就是個農民。”
“立刻帶本將去見他。”高衡道。
景昭不知道高衡為什麼對這個農民這麼感興趣,但他任務完成得不好,不能多問,立刻道:“請將軍隨我前去。”
高衡出了府衙,跨上黑雄馬,馬不停蹄僅用了大半天時間就趕到了營地,當李狗兒被帶到高衡面前的時候,還是一臉懵逼的狀態。
看見十幾個鐵甲騎士簇擁著一個看起來就氣宇軒昂的大將,李狗兒嚇得腿都直打哆嗦,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麼事情。
他撲通一聲跪下道:“小人李狗兒,小人李狗兒,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高衡哭笑不得,“你起來,本將就是高衡,你應該已經聽過我的名字了。”
聽到高衡自報家門,李狗兒更是害怕,在路上,他就知道這諒山府的最高統治者叫高衡,可自己一個普通農民,怎麼就招惹了這尊大神,現在單獨將自己提溜過來,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呢?
高衡道:“起來吧,本將只是來問你一件事情,答對了,有重賞。”
李狗兒聽到重賞二字,才嚥了咽口水站了起來。
高衡道:“你知道孫元化孫大人?”
李狗兒一聽,原來是這事,他立刻將對景昭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高衡搖頭道:“本將不關心你口中的那些洋人,我是想問問你,孫元化大人死後,你父親可有說過他的後人在哪?”
李狗兒想了想道:“這件事我知道,實際上山東那一片不少人都知道,他的幾個兒子被流放瓊州府了。好像,好像是在崖州。”
高衡擊節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高衡如此高興,倒是把眾人嚇了一跳,景昭等人沒聽過孫元化此人,當然就不知道高衡在高興什麼。
高衡道:“我們立刻回去,找蒲德曼,帶人去瓊州府,找到孫元化的後人,想辦法把他的後人給接過來。”
隨即,他丟下一個銀錠,“這是賞你的,多謝了。”
李狗兒拿著銀錠,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