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討厭的外門弟子(一)

關於仙門弟子被吸乾靈力一事,從第一起案件發生到現在已經有兩年多了。

仙盟負責維護人界秩序,接手訊息後就開始派人探查,但這件事非常詭異。

受害的弟子只是沒了靈力,身上並未受傷,不管是盤問本人還是用靈器探取記憶,都沒發現可疑人物對其下手,就好像是受害的弟子只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就沒了靈力。

作案之人沒留下半點端倪線索,加上受害的弟子多是小門派的,更是無從查起,久久查不出問題後,這件事就一直擱置著。

近半年來,受害的弟子越來越多,偶爾會牽扯到一些有名頭的門派,再加上仙盟本就被人界眾仙門暗暗排擠,便有不少人藉著此由頭三番五次上門討說法。

宋小河是內門弟子,就算有人上門找茬,也是外門的弟子應對,找不到她面前。

但她每次都要去湊熱鬧,偷偷跑過去看。

碰上特別幸運的時候,就能看到沈溪山出面。

遙遙看上一眼,比什麼都滿足。

熱鬧散去後,沈溪山和他的那些出身名門的夥伴回到仙盟主峰,而宋小河則拉著師父去醫仙閣治好了牙,再回到滄海峰去。

滄海峰的日子總是寧靜而緩慢,大部分時間後山上都只有宋小河自己,她就坐在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下,練著枯燥的法術。

有時練得煩了,她就會翻出一把木劍,比劃師父教她的劍法。

這木劍是梁檀親手操刀給她做的,年幼時她吵著鬧著要學劍,但普通的劍刃太鋒利,宋小河總是傷到自己,梁檀就給做了木劍給她。

就那麼幾招劍術,宋小河學了七八年都沒學成,天生不是練劍的料子。

可是宋小河的法術也很勉強,每次月考核她都壓著線過,還累得要死要活。

完成考核後,宋小河躺在一塊大石頭上,蹺著腿晃悠,邊啃著師父獎勵的雞腿邊想,我是天生吃美食的料子。

師長大會結束後的第五日,宋小河在前山打水的時候,得到一個訊息。

沈溪山出仙盟了。

與他一起的還有兩個天字級的獵師,八個甲級獵師,以及弟子若干。

動用了三個天字級獵師,就說明他們此行任務極為兇險。

宋小河急得水都不打了,慌忙跑去找了師父,問及此事。

“你慌張什麼。”梁檀將窗子開啟,書房中甜膩的薰香就散出去,他捏著鬍子站在窗邊往外眺望,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沈溪山出自江南名門,又是千年不遇的天材,仙盟怎會捨得真的讓他冒險,只怕是做做樣子而已。”

“做樣子?”宋小河追問,“做什麼樣子?”

宋小河好像是腦子笨,天生沒有一點就通透的智慧,所以對於一知半解的話,她聽不懂。

梁檀也習慣了,詳細解釋道:“如今仙門弟子屢遭毒手,藉此理由向仙盟挑事的門派越來越多,仙盟即便是查不出根本原因,也得走個過場,給眾仙門一個交代。沈溪山那小子不過是出去轉一轉,做做樣子,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當真嗎?”宋小河問。

“自然。”梁檀信誓旦旦道。

宋小河鬆一口氣,擠到窗邊,沿著師父眺望的方向看去,好奇,“師父,你在看什麼?”

梁檀道:“你這腦子越發不中用了,我看看是不是你玩鬧的時候磕絆,把腦子給摔出來沒撿回去。”

宋小河樂道:“那我也去找找!”

說著就跑去了裡院子撒歡。

櫻花常開不敗,宋小河不論春夏秋冬,都能在盛放的櫻花樹下盪鞦韆。

沈溪山出任務的第一天,宋小河埋了一張平安符在樹下的土裡,對著滿枝落下的繽紛合上雙掌,默默許下沈溪山平安歸來的心願。

日出時,宋小河就站在樹下修習法術,日落後,她就蕩著鞦韆猜測沈溪山到了什麼地方,遇見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沈溪山是仙盟寵愛的天之驕子,宋小河與他同為內門弟子,卻只能在仙盟每年一次的祭仙大會上才能正正當當地與沈溪山見面。

他會穿著天字級特有的雪白金紋長袍,站在所有弟子的最前方。

而宋小河則穿仙盟統一內門弟子的宗服,站在末尾的位置,只能夠穿過遙遠的距離,看到沈溪山模糊的背影。

他總是被許多人環繞著,彷彿那些衣著華貴,出自名門望族的少男少女,與他才是同一類人。

而其他人,連走近他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無所謂,宋小河會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把沈溪山喚作小師弟。

好像這樣叫著,她就與沈溪山有了那麼一層隱秘的,別人都不知道的聯絡在其中。

沈溪山出任務的大半個月之中,宋小河多半都無心修煉,總是想著念著,小師弟怎麼還不回來。

懈怠的代價,就是眼看著月底考核將近,宋小河的法術還沒有修習好,只能熬大夜來修煉。

誰知熬了一個天昏地暗之後起來,仙盟竟變天了。

沈溪山隕落的訊息傳回仙盟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外傳播,一石激起千層浪。

江南名門嫡脈的獨子沈溪山,乃是三歲就被收入仙盟,成為盟主的親傳弟子。

不過才十七歲,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就超過了有著百年修為的大劍修,是被無數仙門子弟追捧的奇才,也被譽為“少劍仙”。

飛昇只差臨門一腳。

如今一個任務,讓他有去無回。

仙門新星,就這般悄無聲息地隕落了。

別說是別人不信,宋小河也不相信。

她頂著熬了一整夜的黑眼圈,哭著去找了師父,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梁檀沉默許久,長長地嘆一口氣,雖盡力掩藏了惋惜的神色,卻還是讓宋小河看了出來。

她哭著問:“師父,你不是說小師弟是仙盟的心肝嗎?說這任務只是做做樣子,他不會有危險的嗎?”

梁檀知道她會問,得到訊息的一大早,他就忙前忙後地打聽訊息,卻只得到了這一條確切的,“他們外出不知遇到了什麼意外,無一人生還。生魂殿裡,沈溪山的魂燈熄滅了,已確認無活著的可能。”

生魂殿裡燃燈千盞,每個出任務的弟子都要在臨行前用鮮血點上一盞,若人死,則燈滅。

宋小河還是滿心地不相信,癟著嘴搖頭,“不可能,小師弟那麼厲害,怎麼會說死就死。”

梁檀平日裡總是蠢徒蠢徒的叫她,但他膝下無子,只有這麼一個徒弟從小養大,真到了她傷心的時候,當師父的哪能不心疼。

他摸了摸宋小河的頭,溫聲道:“小河,仙盟自創立以來就只有一個宗旨,就是維護人界的秩序。雖然在人界擁有絕對的地位,但這背後鮮血和犧牲遠遠比你看到的要多,獵門更是仙盟之中最危險的一門,他們在出任務的時候隨時會喪命的危險,這些於仙盟裡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梁檀在對宋小河要加入仙盟獵門這件事上從沒鬆口過,就是因為獵師所做的事情太過危險。

“可小師弟不一樣。”宋小河固執地說:“他們都說小師弟會打破幾千年的天門牢獄,飛昇成仙。”

“凡人在沒飛昇之前,都會死去,幾千年來有多少被世人稱作天才的人,到最後不還是死了嗎?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化作籍籍無名的一捧黃土。”梁檀給宋小河擦了眼淚,說道:“你我也會是一樣。”

滿是褶皺的手摸了摸宋小河的腦袋,安慰道:“身邊的人都會相繼離去,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宋小河才十六歲,理解不了這些大道理,也習慣不了沈溪山突然的死亡。

她擦乾了眼淚,從滄海峰跑出去,用了兩天的時間在仙盟轉了個來回,去打探訊息。

沈溪山去了哪裡,執行什麼任務,遇到什麼危險,屍骨又在何處。

這些問題竟是一個答案都沒有,只是魂燈滅了,出去的人全部失聯,他們就認定沈溪山一行人已全部死亡。

有些山峰甚至掛起了白布,開始祭奠沈溪山。

宋小河見了後氣得要命,偷偷拽走了白布,撕碎後扔到了河裡。

她堅定地認為,小師弟沒有死。

幾天下來,宋小河的眼睛都哭腫了,還耽誤了修煉,月考核也就不出意料地沒合格。

督門的人向來嚴格,加上宋小河已經是今年第四次月考核沒完成了,按照仙盟的懲罰,她被罰去外門一個月,直到下次考核合格才能回來。

宋小河還沉浸在沈溪山死訊的悲傷之中,又被罰去了外門,可謂是雪上加霜。

她背上小行李與梁檀道別的時候,眼睛腫得像大核桃,中間開了條縫看人。

梁檀的嘆息一聲接一聲,腸子都快嘆出來了,給她塞了最愛吃的糖,說:“仙盟的規矩,為師也沒辦法,好好修習,儘早回來。”

“知道了,師父。”宋小河無精打采地應了,捏著糖去了外山。

仙盟十二峰,其中教習弟子佔七座,其他則是師長和盟主所居住之地,被稱作“內山”。

再往外的山峰,群巒疊嶂,高低錯落,統一被叫做“外山”。

宋小河收拾東西去了外山,由於是內門來的,外門的弟子都不敢欺負她,就給她安排了一處較為偏僻的住所,讓她每天掃落葉。

在滄海峰的時候,師父總是會用法術打掃得乾乾淨淨,從不用宋小河做這些粗活。

於是這地也被宋小河掃得馬馬虎虎,每日來人來檢查都是一地落葉,但也沒人敢為難她這個內門弟子。

她住的地方靠近一汪瀑布,偏僻冷清,無人來打擾。

宋小河已然忘記了師父的叮囑,無心修煉,每日除了掃地,就是在發愣。

一晃就來了外門有十來日,聽聞從內門傳來的訊息,沈溪山的死訊已經定下,仙盟開始為沈溪山大辦葬禮,整個仙盟上下都掛起白幡,無人不惋惜這突然隕落的天才少年。

宋小河得了訊息後心痛得要裂開,渾渾噩噩地掃著地,一時悲從心中來,忍不住嚎啕大哭,“小師弟……嗚嗚……”

喑啞的嗓子配上情緒失控的慟哭,宋小河發出了難聽的聲音。

刺耳的哭聲吵醒了在樹上睡覺的人,他皺著眉,眼睛還沒睜開,隨手摺下一條樹枝扔去,準確無誤地砸在了宋小河的腦門上:“吵死了。”

語氣滿是不耐煩。

宋小河被砸得一愣,哭聲倒是止住了,只是白皙的腦門被砸出紅痕,頓時惱了。

哪有外門的弟子敢這樣對她?

她氣惱道:“你是誰,膽敢打我!”

樹上的人沒動靜,像是不想搭理她。

“你知不知道這是我的地盤,我在這掃了半個月的地!你要在這裡睡覺也是要問我同不同意的,況且你還是個外門弟子,見了我合該叫我一聲師姐!你不叫就算了,竟然還敢對我動手!”宋小河生氣地跳腳:“我跟你說話,你耳朵聾了嗎?”

她持續不斷的聲音徹底吵醒了樹上的人,彷彿要是他不回應,樹底下那吵鬧的責怪就會無休無止。

於是他一翻身,跳了下去。

旦見是個麵皮白俊的少年,穿著外門弟子的灰色宗服,長髮隨意地扎著,身量很高,往宋小河面前一站,氣勢就很兇地壓了過來。

“閉嘴,你真的很吵。”

宋小河揚著腦袋看他,氣勢自然就短了一截,她雙手緊緊捏著掃帚強作鎮定,瞪著一雙淚盈盈的眼睛,“你、把你的名字告訴我,我今日就要去諸事閣,讓掌事好好地罰你!”

於是少年就報上自己的大名:“沈溪山。”

這名字一出,宋小河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都炸毛了,一蹦三尺高,“胡說八道!那是我小師弟的名!”

少年納悶:“我怎麼不記得我有個哭起來比豬叫還難聽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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