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總算展露歡顏。其實從葦亭至野山江匠肆的距離,跟離縣署之距差不多,但家人就是覺得以後她離家近了。
外面有人喊:“雨停了。”
王葛隨大父站到屋門處,趙力等人全在鏟泥、運泥,擇院門偏東位置丈遠處挖坑,暫時將院裡積水洩到大坑裡,天晴後再填坑就行。
眾人穿蓑戴笠,還是能看出阿薪四人跟護衛們不同。
王翁疑惑:“那是女娘吧?”
“是。從遼東郡帶回來的匠徒,縣署讓她們四個以後還跟著我。”
這時附近人家也出來屋,都朝王家這邊打量,知道是木匠師王葛歸家了。
阿薪進院,先揖禮叫人,再拿起大掃帚掃院。
王翁:“這雨還得下,阿葛,別讓她忙活了,掃了也是白掃。”
王葛轉述大父的話,喊阿薪:“雨還要下,別掃了。”
唰唰唰……阿薪生怕自己幹活慢被嫌棄,把掃帚揮得更利落:“我、我,我這就掃完。”然後把掃帚立回原來地方,詢問,“翁,匠師,家裡被褥肯定都潮了,我想燒上柴火,把各屋被褥都烘一遍,行嗎?傍晚前一定烘好,耽誤不了烹晚食。”
王翁指旁邊的次主屋。好吧,他明白了,啥樣的師帶啥樣的徒,都閒不住。
“長姐,長姐!”王蓬得到訊息朝家跑,趙伍長怕這孩子跌倒,快步過去把王蓬夾在腋下摟進院。
一時辰後,車隊進葦亭,這回載來的物真多,前車停在了院門口,隊伍末尾還沒拐上這條道。
王葛解釋,不只有糧,還有木柴、席子和乾草。綿延不停下雨,她儘可能的考慮需替換之處。每輛車上都覆著兩層油布,挨車揭開油布檢查,還好,物資沒被雨浸。王葛熟練的分配護衛,很快,住人的三間屋裡,草和席子全部更換,糧食只卸下三袋,其餘的讓趙力領路去亭署,借亭署的糧庫放。
滿載的牛車往來,看見這情景的亭民怎能不眼饞不羨慕?
賈嫗擔憂:“阿葛,要是有人管咱家借糧,借是不借?”不借怕損孫女聲名,借的話,捨不得啊。
又開始飄雨絲了。
“要借也是向亭署借。不管誰來,你們實話實說,咱家沒富到借糧的餘地。”
王翁:“聽阿葛的。誰臉皮薄、嘴慫,說不出拒絕的話,就把自己的飯省一頓借給別人。”
王蓬立即保證:“我嘴不慫。”
王艾:“我也不慫。誰要是不服氣,我還會跟他們講理,我家有糧是我長姐辛苦掙的,每粒糧都是用辛苦換的。哼!”
“哎喲。”王葛喜歡不已,搓著么妹的小臉蛋。
離王家較遠的羅家,連日被雨水浸,昨天開始,驢不吃、不拉,羅家除了種地,全指望這頭驢給亭里拉磨掙點口糧呢,這可咋整?羅娘子來亭署找亭吏幫忙給驢看病,正好遇到王家的糧車過來。
人的命咋就差距這麼大?這一刻羅娘子又鑽了牛角尖,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她整日忙個不停,會種地、敢自己騎著驢走遠道進野山,挖回來那麼多野蘿蔔,每次都是挑出好的、醃好了給王家,她不怕苦累,怎麼王家就相不中她?非得娶個模樣不如她、家裡還沒有地的周氏?之前那周氏不也是寡婦麼?哪點比自己強?
羅娘子灰心之際,聽到一名護衛跟亭吏在交談“招募野山領道”的話,立時來了精神,一詢問,原來是縣署在野山江邊建了匠肆,王葛是主吏,因以後要常採伐竹、木,需開闢幾條上山、下山的運輸道。
亭民如果被召,明早就得跟著王匠師走,總共幹一個月,一天給四升麥谷。
四升麥谷啊!她離開家,家裡就少張嘴討食,且她省著吃,一個月後能帶回家好幾鬥糧!
傍晚,求盜盧五來王家一趟,合適的進山亭民有三個,一是王葛的二叔王二,再是趙家大郎,然後是羅家娘子。
王葛:“我二叔不去。讓趙郎君、羅娘子帶好行囊,明早卯正過來。”
王菽給盧五兩籃子剛烙好的餅,盧五很明白:“放心,交給程仲的時候一定還熱乎著。”
王禾也回家了,好些天沒吃過飽飯,他鼓著腮問:“為啥不讓我阿父去啊?”
賈嫗呼他肩:“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羅娘子去了,自家二郎肯定不能去!
周氏聽過亭裡有人傳夫君和羅娘子的事,她根本沒當回事,自己的枕邊人自己瞭解,夫君要是有那心,怎會舍近娶遠?
王葛往餅裡夾滿肉醬,遞給阿父,然後跟王禾說:“你尋思這是好活呢,你問大父母,賈地主家沒開山道前,進野山有多費勁?咱家又不缺這口吃的。”
王翁:“阿葛,你回來後忙這忙那,大父沒來得及問,你制尺掙錢,是咋個製法?這麼些糧啊,得制多少尺?實在不行咱家買糧吃,你可不能光顧著家裡,不顧著自己。”
其實王大郎早想問了,可自己這種情況既幫不上父母,也幫不上長女,著著慌慌詢問,會顯得二老不心疼阿葛一樣。
王葛笑著道:“大父再不問,我就主動引著話說了。是這樣的,大匠師晉宗匠師,除了得考取一次國考首名外,還需要在‘百規矩千磨礪’中擇一樣完成。”
百規矩,就是需要制最少兩種固定角度的規器,每種一百件;或者一百把矩尺,正、反面都要有度線段。
千磨礪,是指制一千把直尺,按慣例,制九百把、單面有度線段即可。
“不管選哪樣,都得在主吏事務之餘打造,所以晉升宗匠師之路,也叫‘熬宗匠’。”
一家人有還沒反應過來的,有欣喜若狂,還有忐忑、生怕自己想岔的。王大郎:“這麼說,大匠師也快了?”
王葛:“昂。我下午剛進家時說了啊,一、兩個月以後俸祿會更多……”
啪!賈嫗氣笑,一蒲扇呼王葛背上:“這孩子!你這叫說了?多大的事啊,稀里湖塗不講明白。”
王蓬:“我看出來了,咱家還真不是我長姐最威風。”
啥意思?
王蓬先把大母的蒲扇拿過來,才說:“我長姐再威風,敢打官麼?我大母就敢。”說完他往屋外跑。
正好,院外頭,趙伍長認出是王二郎和王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