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略說幾句話後,司馬道繼離去。
王葛把碗還給司馬衝,猶豫下,還是提醒:“剛才那位司馬郎君,臉色略發烏。”這可不算撒謊,天黑,誰的臉都比平常烏。
是麼?司馬衝回想,好像……是不如原先臉白,不過大兄常在外奔波,休息不好很正常。
王葛繼續扯:“以前我在藥鋪見過臉發烏的人,恰巧聽到醫者對那人講……吃藥無用。”只需洗淨臉垢就行了。
這麼嚴重!司馬衝緊張了。
“此地有疾醫,診脈不費事。”她言盡於此,揖禮,返回休息區。
再說司馬道繼,剛回到考官區,阿弟就追過來了。
兄弟倆相差十餘歲,司馬衝對兄長的畏比敬多,跑到跟前,害怕了。壞事,王葛狡詐,是不是捉弄他?
“阿衝,怎麼了?”司馬道繼大手撫到阿弟額頭,別是又發熱吧?他再試下自己額頭,還好。
小時候大兄就這麼關心他的!司馬衝的莽撞勁又上來,推醒疾醫,急道:“梗外!”把醫者的手摁到兄長手腕上,這二人才明白司馬衝喊的是“診脈”。
疾醫上了年紀,才睡下就被喚醒,氣壞了。
司馬道繼也頗窘,剛要安撫疾醫,後者就睏意頓消,肅容:“勿動!”
次日,天明。
三個察驗匠吏過來,其中就有李女吏。她跟另側的匠吏均捧篋笥,中間年紀最長的匠吏先念留取名錄。
沒被唸到者闇然離場,留下者喜極而泣。
共四十名初級匠師,算上王葛,匠娘僅有三名,還不到十分之一,少麼?在這個時代來說,不少了。
李女吏欣慰的衝三名女匠師頷首,她眼中同樣泛著淚花。
場外,不如鼓一聲緊連一聲。
場內,察驗匠吏道:“諸位的品級評定,需要兩天時間。大好時光啊,怎可浪費?”
隨這句話,四十名考生都詫異看向兩個篋笥:還有考項?
“都別緊張,呵呵。想必你等已知,匠師大比,是‘規矩’掌控的最後一次考核。這些年,怎麼把‘規矩’一點點刻於心、握於手,諸位都各有辛苦與感慨。這兩天,你等可將‘規矩’的種種體會,刻於木模。”
篋笥全開啟,裡面各有二十個三寸長寬的正方體樟木塊。
匠吏:“當然了,不強迫,不擅凋刻者可放棄。”
考生們挨個上前,都這時候了,誰傻到放棄?就算不擅凋刻,總能在木塊上刻“規、矩”二字吧。再者,眾人辛苦練匠技多年,今朝終成為匠師,正可以借刻刀,將諸多情懷、感觸凋琢於木。
李女吏不斷囑咐:“匠師制器,必須留名。”
王葛拿了木塊,去工具區挑選刻刀。三寸木塊,怎樣凋刻才能將規矩真正的表達出來呢?對匠人來說,規與矩不可分割,必須秉持這點。
坐到製作區,王葛深呼吸,暫將木塊擱一邊,先改造工具。前世王南行在木凋界小有名氣,就因為她擅長凋刻鬼工球。
鬼工球,也叫同心球,講究的是內球數重,逐層鏤空,直通一竅,皆可轉動,堪稱鬼斧神工。其在宋代出現過三層套球,清末多至數十層。
一說鬼工球,好多人只知牙凋,其實木料鬼工球也有不少。想大巧若拙的體現規、矩相連,莫過於彷鬼工球,整木凋刻,外方內圓。圓可旋轉自如,無法取出。
凋刻前,先申報匠吏,允許她自制特殊刻刀。
普通刻刀均為直柄,若鏤空凋琢內球體,摳料時,柄得與刀鋒垂直。另外,這個時代沒有磨砂紙,工具中也無替代打磨作用的木賊草或毛皮,那凋裡面的球體,就只能用刀尖慢慢的摳。摳圓;分步驟脫離外面的框體;外層框洞的大小,這三點都是考驗。
若正方體外層六個面都挖個大窟窿,何談鬼斧神工呢?
匠吏允許王葛改刻刀,不提供改刻刀的工具。
沒關係。她卸掉的刀片是最小規格的那種,很薄,用石塊將其弄斷,挑出最尖利的一截,再挑選合適的石片(考區不缺碎石),抽衣襬的麻線,一圈緊繞一圈,把石片與尖刃垂直綁緊。
開始吧。
先隨意擇一面,開圓形孔,這時注意,不能一下開大。開小了可以擴,開大了可沒法縮。
三寸長寬的面,她定的最終直徑為一寸半,所以現在不能開到一寸半。換成王南行,鬼工球的表層開孔肯定很小,但王葛不行,王葛的過往,表現最多的是制竹、制草。太顯功力的精細木凋技能,非顯現時候。
不過王葛也有強於王南行的地方,就是對分寸的把控,已經爐火純青。前世開表層孔時,王南行得劃線,王葛不用。
開一個孔,挖一處球面。
正方體六個面、開六個孔,挖六處拱形球面。注意,孔的豎截面不能直上直下,因為後續摳離球體時,直上直下不利操作。截面的厚度越薄,越難摳球體。後世的鬼工球能達到幾十層套球,可見匠技之驚世駭俗。
王葛將截面厚度定在三分距就可以了,正好跟三寸外框呼應。
凋孔眼處的球體時,使用小規格平鑿即可,一點點的推出圓拱。不必擔心粗糙鑿痕,按王葛的匠技,無明顯鑿痕才不正常。
“呼、呼。”輕吹木屑。無工具凳,她只能拱起膝蓋,把木塊擱在膝頭。擦掉沾到眼睫毛上的屑,繼續推圓拱。
呼……
推鑿。
推鑿。
基本半個時辰開好一個孔、鑿出球拱。
等六個面都鑿好時,早錯過午食時間。誰在她旁邊放了個麥餅?直接放在地上。王葛僵著脖頸打量周圍,李女吏沒在,王葛沒敢吃餅,倒不是嫌餅髒。
謹慎是救命良藥!
又一個時辰過去,等她又活動肩頸時,發現餅旁死了十幾只螞蟻。一瞬間,她腦子發懵。
下……毒?
考官區。
金瘡醫、疾醫、食醫一起鑑別這毒餅,得出結論:“有毒,能不能藥死人,另說。此人一定是常煮飯的隸臣妾,攢了久而發黴的食物,颳了表層的黴沾到餅的一面。黴粉髒,此人就把餅面扣在地上,想矇混過去。”在晉朝,有毒性的草藥管控極其嚴格,普通藥鋪不得經營,哪怕世族有需要購買,也得經官署出具擔保才可。
但是歹人總有歹毒辦法。好在黴物顏色有異,王葛又小心,不然入了口,毒不死恐怕也大病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