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奠

淞陽地界每年只刮兩場風,每場風半年呼嘯堅挺,不歇!

對於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而言,一開始橫豎不信此等訊息,並當即厲嘴回懟:

“東北人都他孃的最擅長忽悠,就算是鬼吹燈的事兒也可以弄出波瀾起伏的情節來!尤其是你們這些淞陽人的口齒更擅玄乎,保不成死人都能誇張出喜怒哀樂表情,或許隨意整出一幕詐屍還陽的鬧劇!試想,何方妖風竟然能鼓動起滿地沙塵並且一刮就是半年不停啊?不過是一句屁話而已!鬼都不信......”

但是,等熬過了一年半載之後,那些原本是鐵嘴鋼牙的外鄉人差不多都甩出一段發自肺腑的感慨:

“淞陽這地兒多處都惹人稱心,比方說館子菜飯口味啊、旅店客房價格啊、歌廳裝修風格啊、洗頭房么妹兒的服務檔次啊,那都絕對會讓人有許久念想!可惜就是這常年不停的鬼頭風實在讓外鄉人皮肉挺不住,差不多吹得俺們骨軟筋癱!”

倘若隨他們繼續數叨下去,最終怕是都會扯出下一句惡毒的咒語:

“是不是你們祖上修建哪座老爺廟的時候得罪上蒼風神啦,所以一年到頭就鬧騰個沒完沒了?!”

......

淞陽每年的兩場季風之間界限非常清晰,可謂黑白分明、絕不交媾。其中,尤以下半年的西北烈風最為暴虐!如刀似劍、摧人臟腑。

在此季裡,若是哪個男人在野外奔波中突感尿急,偏巧又尋不到茅廁,則只能在露天場景下解決問題。那種悲催場面的淚點,倒不是由於一旦撞到行人而面臨的尷尬,怕是唯恐自個兒胯下的毛蛋被周圍的強勢旋風給瞬間掠走.......

猙獰的西伯利亞寒流蠻橫而兇猛地碾過長白山脈,一米米凌空拔高、陡然加速。罡冷的空氣團裹挾著漫無天際的昏黃沙暴,向坦蕩而厚重的東北平原利劍般瘋狂俯衝下來,一路咆哮、一路肆虐!似乎是要竭盡全力將風頭嵌入泥窪裡並翻卷出土鱉來。

這接天連地的妖風在途經狹窄而瘦長的“關西走廊”時,原本呼嘯的氣勢似乎被格外擠壓、鍛造成一把鋒利的刮刀!以近乎變態狂般的殘忍,無情地挑刺、切割著淞陽市大街小巷的每一處犄角旮旯。

狂風在稠密而又雜亂的高低錯落的樓群裡肆意掠行。那些年久失修的一扇扇破舊入戶門、歪歪斜斜的咧巴窗戶被粗暴地扯開、折斷、撞碎,瞬間炸裂的烏髒玻璃更是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尖銳的玻璃碎片在青凜凜的晨光裡無序紛飛……

早晨,渾濁的塵霾氣團還在竭力延續昨夜的兇猛甚至越發肆虐起來。剛剛勉強爬起來的太陽轉瞬被吹得搖搖欲墜、籠罩得近乎昏暗而毫無光彩,萬物盡在凜冽的旋流中顫慄不已。

又一個令生命蜷縮而無奈的日子,就猶往如昨地依然這般光臨!

1998年,淞陽地區最後一場雨水落在“霜降”後第二天的傍晚。

這場嚴重滯後的傾盆大雨持續瓢潑了兩個晝夜,如同是把旱季裡缺失的降水一鍋端來。罕見的降水導致距離市區不到三十公里的淞河水庫水位暴漲,最高水位超出歷史警戒線兩米多!這在淞陽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據說,市政府在子夜緊急例會,並且啟動全市防汛抗災一級應急預案,引發淞河下游兩岸地區相關六個鄉鎮一萬多農戶連夜緊急撤離。

……

半舊的黑灰色桑塔納轎車,靜靜趴在淞河水庫大壩一偶。

司機陶冶關上車門的同時,迅速轉身哈腰疾跑直奔雞冠山頂。平時,這是他自己測算心率、提速與強化耐力的最佳方法。

站在附近的雞冠山頂俯瞰整個水庫:混黃汙濁的水面就像是鋪蓋著一大塊骯髒的綢緞,隨風不停地突突顫抖。岸上的桑塔納轎車也幾乎完全湮沒在昏天暗地的風塵裡,變成一粒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被忽略的“烏米”,猶如巨大的佈滿灰塵的臉盆沿兒上癱軟著一隻彌留之際的病螞蟻。

水庫環壩上那些夏季裡粗壯而豐滿的垂柳,此時已經凋零了所有葉子。唯有數不清的細長虯狀枝丫隨風胡亂地向四處抖動揮舞著,極像是落水者垂死前的掙扎狀,一刻不停地張牙舞爪般地抽打著周圍,並且隨著強勁的西北風發出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刺耳聲響……

此刻,張茂林一個人孤單冷清地坐在桑塔納車裡。他實在覺得有些乏味,打心底也很想下車隨處溜溜。但是,外面強烈的冷風又讓他絕不敢實現這個本來是簡單至極的念頭,復發的哮喘病幾乎摧毀了這個剛剛年過半百的男人在冬日裡的一切衝動!

張茂林原本不是軟弱、拖沓、遷就的性格,但是一旦哮喘發作所引發的近乎窒息的痛楚,的確是令自己不敢有越雷池半步的奢望。

張茂林幾乎是蜷縮在副駕駛的座位上。

早已過時的肥大雪花泥上衣,明顯鬆垮地包裹著張茂林並不肥胖的身體。領子緊緊貼在頸部,張茂林很吃力地調整呼吸,但效果明顯不佳。他很清楚,如果膽敢現在貿然下車極容易導致他瞬間窒息。

儘管眼前唰唰作響的暖風鼓譟了許久,但是四面側漏的破舊車廂根本充盈不了多少溫暖。張茂林用力拉緊衣褲上所有能夠收縮的地方,蔫了吧唧並且毫無目標地散望著窗外。

其實,張茂林的老花眼根本就看不太清楚什麼具體的景物。車外一切早就淹沒在比濃霧還要昏暗的塵霾裡,只是由於近期快速上升的水位,倒使他能夠透過車窗,模模糊糊地俯瞰到烏暗朦朧的近處水面以及那些尚未來得及清除的亂七八糟的漂浮物。

在這樣的季節,水庫岸邊已經開始凍結細碎如豆粒狀的灰白色冰屑了。

這樣的景物讓張茂林本來就鬱悶的心情更加暗沉起來。他抬起頭,木然遙望遠處渾濁而空蕩的天幕。

這時候,剛才跑步上山的司機陶侃已經開始折返下行了。

陶侃在山腳一塊不大的平曠地面中不停地原地踱著碎步,雙手飛快舞動著擺拳、勾拳和直拳。他嘴角兒歪叼著一根石林牌香菸,在混黃、昏暗的空氣散光裡以及狂風吹拂下,菸頭上的猩紅火點顯得格外鮮豔。

“嗨——,侃仔,你別在外面遭罪了!回車裡抽吧,我開啟窗、再帶上口罩就行,嗆不著我的!”

張茂林搖下車窗玻璃,對不遠處縮脖聳肩、蹦蹦噠噠的司機吃力地喊著。

“不用不用,我馬上搞定!”

陶侃半彎下腰,死狠地吸了幾口菸捲,那架勢恨不得把整個菸頭兒都嘬進了嘴裡。旋即,鼻孔中湧出的兩條長長、粗粗的灰白色煙筒瞬間被風掠走。

......

陶侃落座時唰唰不停搓手。通紅的雙耳和臉蛋兒讓張茂林心疼不已而又不禁啞然失笑:

“你就在座位上抽吧,我帶上口罩沒事的。這麼冷的天兒,如果因為抽一支菸凍感冒,臭小子你傻不傻呀?”

“不冷不冷。剛才我到山坡上跑了一圈,身子蠻熱乎的,就是有些凍手。嘿嘿…”

陶侃笑著說。

“不錯呦。你的體能蠻足的嘛?還是年輕好啊!”張茂林說著,衝陶侃豎起大拇指。

“不行啊!跟高手比咱還差著遠呢!明年五.一全省金融系統散打擂臺賽又要開始了,我準備再上臺拼一次。上屆比賽我和省分行保衛處的一位退役武警過招爭奪第三名,前兩局我有明顯優勢,但是到了第三局體力明顯不行啦。唉!”

陶侃表情很遺憾。

“不錯,我絕對支援你!年輕人嘛,應該有一股子血性。我年輕時候在部隊的體能絕對是頂呱呱,單、雙槓全套練習下來,從來沒有遇到真正對手......”

張茂林滿臉自豪地說。

“老爺子,您可真是全才。咱市分行司機班的全體弟兄們,都知道整個興商銀行上上下下凡是帶個‘帽翅兒‘的,有一頭算一頭,只有您張老爺子屬實是德才兼備!心腸裡始終裝著我們這些玩輪子的土鱉們!難怪這幾年省行每次下來弄那個啥來著——對,叫民意測驗。咱市分行這座大樓裡面所有頭頭腦腦們,只有您自個兒每次都是全票透過。瞧,這事兒絕對是倍兒光棍吧?俗話說火車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您老爺子往那一站,真叫一個腰桿兒硬、影子直,保準兒沒人在背後戳您的脊樑股!”

陶侃邊說話邊從煙盒裡拽出一支菸,撅起上唇把菸捲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他飛快地瞄了一眼張茂林,緊接著便做個大鬼臉,把煙插回去。

張茂林看著陶侃調皮的表演,笑著說:

“嚯嚯,你小子什麼時候開始學會說話討巧啦?!沒錯,員工們的理解和信任,始終是讓我很知足、很感動!要知道,紀檢書記這個頭銜,常常是不招人待見、討人嫌甚至是背後遭人掘八倍兒祖宗的!怎麼樣,我做這樣的總結,應該說到你小子心窩裡了吧?”

張茂林打趣道。

“老爺子,您這話也對、可也不對。”

陶侃流漏出有些詭黠的眼神。

“咦?也對也不對?究竟怎麼講?”

張茂林向左擰過來半個身子,眼珠不輟瞅著陶侃。

“嘿嘿,得嘞!您吶也甭故意考驗我。您這眼神絕對像我爹那副派頭,怒斥責罵都藏在裡面,橫豎左右看總是怪嚇人滴!明擺著是您自己手裡攥著餡餅,卻偏讓我猜裡面是啥餡兒!行了,算我沒說還不成嘛。”

陶侃訕訕回答。

張茂林不依不饒地說:

“別介呀!你小子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哪是我們當年坦克手的性子啊?知無不言嘛!”

陶侃笑著回答:

“嘿嘿,好漢不提當年勇啦!誰讓咱深一腳淺一腳陷進興商銀行這個泥窩子裡呢。當年我從部隊轉業的時候,本來岳父大人早就提前給運作好了,安排我去市公安局刑警隊上班,那可是我上輩子都夢寐以求的職業呀。但是,我家老爹死活不準,他老人家唯一的理由就是看不了我從事打打殺殺的職業。”

看見一旁的張茂林沒有做任何表態,陶侃意識到自己說跑題了,便繼續講:

“其實,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差不多都是鉚死角兒、認死理兒的性格!誰都眼黑那些個嘴角兒抹蜜、褲襠藏屎的貨色。白天在臺上滿嘴都是標榜自己如何的廉潔勤政,晚上背過臉就是夜店裡的吃喝嫖賭!果真當我們這些光腚的百姓們都是睜眼瞎呢?

遠的不講,單就說咱市行辦公樓裡這些油頭粉面的幹部們,挨個巴拉巴拉排隊點名,誰不清楚只有你張老爺子是穿骨透心兒的黑臉包公?!

提起您,甭說所有在編職工,就是那些物業後勤燒鍋爐的煤黑子們都在背後挑大拇哥!說只有您張書記才真正稱得上是上不怕裝牛逼的,下不辱撿垃圾的……”

聽著陶侃如同是連珠炮般的傾訴,張茂林笑了:

“是嘛?呵呵,看樣子,你這臭小子今兒是要拿我老張頭開涮嘍,嗯?”

“嘿嘿,老虎駕轅——誰趕(敢)呀?”

陶侃低聲笑,神色詭秘地接著說道:

“叔!侄子我心裡有兩句閒嗑老想跟您嘮嘮。倘若再憋著,嗓子裡就興許捂出白毛來!”

陶侃雙手搭在方向盤上。他轉過臉,一雙細小的眼睛飄忽不定地瞅著副駕駛座位上的張茂林。

“喲呵!你這兔崽子肚裡莫非果真是藏著壞水不成?是不是揹著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開銷回家跟老婆交待不下去?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上忙。我知道,咱們市行機關這幾個小車司機當中,就數你跟我整天清湯寡水地守著這份清苦!陪著我這個一分貸款權都沒有的草包官兒混日子,一年到頭也進不去幾處像樣的飯店,就連根兒好煙都抽不得。可以說是吃飯不香、拉屎不臭!自個兒是不是覺得有些委屈?呵呵,要不,改日我跟一把手王行長吹吹風,建議把幾位行級幹部的司機相互調換一下崗位。咋樣?……”

張茂林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哎呦喂,我的大書記呀!您這話難道是要折煞侄兒小子我嗎?其實,您可能真是不清楚我們這些下屬的真實心思啊。”

陶侃說。

“心思!什麼心思?說出來聽聽。”

張茂林追問。

“嗯,其實我們吶——”

“我們這些老員工們私下裡都盼著有一天,您——張老爺子!能坐上淞陽市興商銀行頭把ˋ交椅ˊ,也好讓咱本鄉的土著人徹底自治一回!瞧瞧近幾年交流過來任職的這些個雜色大爺們,哪個是隻好鳥!都他媽的是些個ˋ六了ˊ幹部:人情貸款白仍了、政治資本撈足了、一個肚子養肥了、四個兜子揣滿了,到末了,屎殼郎搬家——全他孃的滾球了!別的不說,就說現在的王行長——”

陶侃口若懸河般地似乎在如數家珍。

“閉嘴!這些空穴來風的狗屁順口溜你是從哪學來的?誰教你的?啊?!”

張茂林猛然瞪起豹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陶侃!

“誰、誰的意思?不是誰的意思,就是我們自己的想法。而且全行ˋ老鼻子ˊ人都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很少有人敢公開說出來罷了,大夥都在腸子裡憋著呢。除了我陶侃,誰敢和您、誰又能和您聊幾句掏心窩子話!……”

陶侃繼續嘟嘟囔囔著一些讓張茂林聽不清的模糊詞語......

張茂林長長嘆口氣!說:

“哼!你這小子不枉叫陶侃,還真能侃。但都是胡侃濫侃,牢騷滿天!你們這幾個小車司機整日圍著領導轉,頭腦中要有一點大局意識,說話辦事要有正確立場。尤其是——,你看看我的頭頂。”

張茂林沖著陶侃歪歪頭,指著已經是腦皮泛白的頭頂調侃說:

“瞅見沒?草都不長了,難道我還能升官兒?臭小子!”

“老爺子,不管您有沒有這種想法,反正我可是聽說了,到年底咱們的王行長大人恐怕要拍屁股走人,說是省行有更好的窩兒等著他去坐。眼下,那幾個副行長可都在背後磨刀劍亮四處想轍呢!您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咱們淞陽市興商銀行保不成又有多出好戲看嘍!”

陶侃滿臉壞笑。

“呦呵,我說你小子還真來勁了是吧!行,晚上我就去找你爸嘮嘮,從下個月開始就不用你給我開車了!”

張茂林顯然是生氣了。

“叔、叔,您是我親叔、親爹成了吧!這段日子,我爹可是正憋足勁等著罵我呢,您就甭火上澆油了!忠言逆耳,您別不愛聽。我總覺得,淞陽市興商行要出事,而且是大事!您想,過去社會上那些個吃喝嫖賭抽、坑繃拐騙偷、踢寡戶門、剜絕戶墳甚至是蹲過笆籬子的主兒,就憑手裡拎著一張營業執照都能在咱們興商銀行弄到貸款,完事人家還能夠逃債、賴債一走了之。您說咱這日子還有戲嗎?我看吶,早晚有雞飛狗跳的那一天。算了算了,既然您不願意聽,我就不說這些堵心的事兒。”

......

“叔,時辰快到了。我們該祭奠張爺爺了!”

陶侃看看手錶,對一旁默不作聲的張茂林說。

“嗯,好吧,你把車後備箱裡的祭品拿出來。”

張茂林淡然回答道。

三炷香、三個擺著水果糕點的果盤、一瓶汾酒整齊擺在水庫岸邊的空地上。

張茂林強忍寒冷,身體瑟縮著站在呼呼作響的烈風裡,將一瓶白酒緩緩灑在地上。然後,對著遠處的茫茫水域慢慢三鞠躬!

激烈的咳嗽,讓他的身體在凜冽中無法自禁地抖動著。

“……將近三十年了,被我父親救上來的孩子的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

張茂林側過臉,動情地對陶侃說。

陶侃回答道:

“是啊。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聽老師講過您家張爺爺當年因為搶救落水少年而英勇犧牲的故事。好感人的!那時候,我從骨子裡覺得張爺爺是個和羅盛教、黃繼光一樣光榮偉大的大英雄!”

“是啊,淞陽的老百姓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張茂林輕聲說。

“叔,我聽說當年被張爺爺救起的那個柳東,現在可是發達透頂了!已經成了一位家趁萬貫的大老闆了?這是真的嗎?”

陶侃問道。

“沒錯。在省東南部山區,柳東擁有一個規模很大的鐵礦。據說,名下總資產超過三個億。而且鐵礦這只是他其中的一個產業。此外,還同時有對外貿易、地產開發等專案,買賣確實做得很大,有人說他目前是咱們淞陽地區的首富!

柳東每年春節回淞陽時都特意看望我。能感覺得出,他是個比較顧念情義的人。前年回來時,柳東想給我父親立碑,但我沒答應。最後推辭不過,我就對他說,如果你想盡一份個人心思表達感情,就把閒置資金存放在我們興商銀行一些。我父親曾經是興商銀行一名老員工,他在天有靈也會感謝你的!

其實這也就是我在當時情急之下的一句說辭而已,想不到竟然有了結果。一個月後,柳東就真的在咱們市行營業部存入五百萬元定期存款,如今兩年過去了,那筆存款分文未動。柳東向我承諾過,在我退休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支取存款的。你瞧,這人是不是屬實挺講究啊!

近幾年,每逢我父親的祭日,他都特意趕回來,雖然這本來不是我的本意,但是——”

張茂林的話沒有說完,手機響起簡訊音樂,張茂林看到這樣內容:老哥,我目前在海拉爾火車站催發車皮呢,所以伯父今年的祭奠儀式我無法參加。等我辦完這邊兒的發貨事情立即返程。我們回去見!

“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是柳東剛剛發過來的簡訊。”

張茂林把手機字幕衝陶侃晃了一下。

“哼!那也是他應該做的,和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相比,其它什麼東西都是狗屁而已,一文不值!”

陶侃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忿忿地說。

“小侃,你不能這麼說話。唉!也許是命吧!要知道我父親曾經是海軍戰士,在水下一個猛子就是幾十米出水!並且老人家年輕時候最擅長的就是冬泳,你說這水庫裡面一個浪頭都沒有,當時柳東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對於我父親而言,應該說搶救一個落水的兒童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

都說無商不奸,買賣人能有柳東這副心腸也算是難得!其實,我小時候在很長時間裡也總是不理解父親的舉動。父親走的時候已經是咱市分行直屬支行的工會主席,副科級嘛,應該講是滿有發展前途的。但就是為了挽救一個落水的孩子。唉!也許,這真的就是命運的刻意安排吧!”

……

“咋?老爺子,您還相信那些東西啊?應該是我們這些無能無力的老百姓才有的弱勢心態呀!”

陶侃感慨道。

“呵呵,其實無所謂信與不信。人嘛,總有內心糾結甚至是無助的時刻。或者只是尋找一處念念不忘的心靈歸宿感覺而已!”

張茂林淡淡笑著說。

......

刺骨的寒風再一次打著旋兒,從遠處的水面呼嘯著橫吹過來。

張茂林是被陶侃強行拽上車的。

“侃仔,一會兒我們回到行裡時候,你順便告訴你姐夫聞祿一下,讓他準備一份發言材料,我就不特意給他打電話了。因為過幾天,市行準備召開職代會的籌備會,這次行黨委的意思還是打算讓他代表中層幹部發言。去年,聞祿的信貸工作提案非常有新意,尤其是貸款分類管理的結轉操作方法,最終得到省行的認可,這一點很不容易啊!

聞祿這小夥子腦子裡有東西,而且為人處世也很懂火候。這兩年在信貸科長的位置上幹得有聲有色、風生水起,可謂收穫滿滿!看著吧,在不遠將來,我絕對相信你這個姐夫可能會向前走出一大步!到時候,你就有很大機會給一把手行長開奧迪車,也就可以體驗四處吃香的喝辣的神氣日子。怎麼樣,我猜到你小子心尖兒上了吧?”

張茂林逗趣說。

“嘿嘿嘿,嘿嘿……”

陶侃一臉的憨笑,他看著張茂林,晃動著渾圓的大肉頭笑著說:

“但願如此,借您老吉言!今早上我姐夫去省城了,晚上我一定給他打電話,把您的要求轉告他。”

“去省城?你是說聞祿去省行了?確定嗎?”

張茂林有些奇怪地問。

其實,這並不是張茂林說話的習慣,尤其是對自己的司機。雖然陶侃的回答已經很明確,但是他還是認為聞祿如果出差不可能不向他提前告知。

張茂林確實覺得很意外。

張茂林很瞭解聞祿的習慣。每一次出差,臨行前都要和幾位行級領導幹部打招呼,尤其是他這位紀檢書記。也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常常讓張萬林頗有感慨、讚賞有加!細節體現素質!在張茂林的心裡,淞陽市分行機關這些中層幹部中,聞祿很有可能是一個會在不遠的未來脫穎而出的最大ˋ看點ˊ。

對聞祿的這種良好印象一直摻雜在張茂林對聞祿工作的總體評價之中,而且幾乎在每一次與老朋友陶守禮閒聊時都會被他主動提起。而這時,作為聞祿老丈人的陶守禮更是一臉的驕傲!

……

聞祿的這一次出行,張茂林竟然毫不知情,令其覺得不可思議。

“對呀,就是今兒大清早走的。在收發室門前,我看見我姐夫坐的那臺伏爾加轎車剛剛離開。”

陶侃故意詳細地補充道。

“哦,那,你沒聽說他參加省行的什麼會議?”

張茂林顯得漫不經心地追問一句。

“不是開會,好像是辦理一筆需要省行籤批的業務。因為昨天我聽開伏爾加的司機耿志說,他明天給信貸科出車,和我姐夫去省行辦事。要不這樣,等我姐夫回來時,我轉告他向您仔細彙報一下具體行程。”

陶侃認真地回答說。

“呵呵,陶侃,我發現你小子的耳朵越來越長呀。我這位堂堂的紀檢書記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卻對此瞭如指掌!臭小子,我看你像個在我們興商銀行臥底的特工,哈哈哈…….”

張茂林打趣道。

“叔,瞧您說的。這些情節都是我恰好趕上的,早上我姐夫看見我的時候,開口就向我討要手機充電器。他說自己的充電器落家裡了,我就隨便問一句,他才說去省行辦業務。我可不是什麼窺視狂!再說,咱這雙破手就是玩輪子的,平時只是對酒肉和女人感興趣!您沒聽說那句話嗎——十個司機九個騷,一個不騷大酒包!嘻嘻嘻?”

陶侃故意來句葷磕,似乎是自己打著圓場。

“玩笑話、玩笑話而已!其實,聞祿出差根本沒必要和我打招呼。一來我不分管信貸工作,二來市行領導層也從來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聞祿的這個習慣,只是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他個人的做事風格。但是,由點及面,還是可以說明他較好的素質。

陶侃,我有必要警告你!”

張茂林話鋒一轉,冷冷地瞅著對方說道:

“作為一名為領導服務的專職司機,腦袋和眼睛的最佳用處,就是保管好領導的包、瞅準前面的路!別老是費心思捉摸那些沒用的東西。每個領導都有各自的好惡習慣,等你自己覺得把什麼都搞清楚了,那麼你離開的日子也就到了!”

“嗯嗯嗯,叔,這個道理我懂!在別的領導面前,我的嘴還是上了拉鎖的!這不是在您面前沒必要設防嘛......”

陶侃立刻蔫吧了。

“哼,果真懂了?但願吧!你們這些司機呀,金子一樣的歲數可別糟蹋了。尤其是你,有時間多看看書,你能一輩子都是這種謀生狀態嗎?現在的機構改革總是出花樣,自己要多學點正經的東西早作準備。再有,常回家坐坐、和你退休在家的老爸聊聊天,把你工作上的想法和他講講,聽聽他的意見。倘若你能把你家老爺子為人處世的心經摸準一半,將來起碼當個市行辦公室外勤副主任綽綽有餘。”

張茂林叮囑道。

“得,您快打住吧!不如干脆罵我一頓算了。”

陶侃衝張茂林吐一下舌頭、做著鬼臉兒,隨手開了車上的音響: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鄧麗君溫婉的歌聲讓車廂裡突然溫暖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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