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髮至尊所言,實際上就代表了絕大部分禁區至尊的看法。
在他們看來,自己憑藉驚豔萬古的天賦,終於登上極道之巔,已然脫離了凡俗的層次,是尋常生靈需要仰望、供奉的存在。
所以當他們壽元將近,生命力枯竭之時,便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吞噬無盡蒼生,以彌補自身衰敗的氣血。
對此不僅沒有絲毫慚愧與羞恥,反倒覺得理所應當,甚至認為尋常生靈能夠化為自身的養料,是一種榮幸!
而且,即使某些至尊在最初時,並不完全覺得自己屠戮眾生的行為合理,但時間一久,為了鞏固自己的道心,或者說為了說服自己,便自然而然會給自己灌輸類似的想法。
簡而言之,就是自我洗腦。
如若不然,豈不是要陷入自我懷疑?受到良心譴責也就罷了,甚至會引發道心崩潰,一身修為化為流水。
但如此心性與行徑,又是何其兇殘,何其無恥,何其冷酷!
“無恥之尤!世間蒼生皆是天地孕育,歷經磨難才覺醒靈智,難道來此世間,就是為了給你們這些渣滓做資糧?”
饒是柴信心性早已冷漠,卻也不由得被金髮至尊這番話惹得氣血上湧,心中掀起無盡的怒火與殺意。
“更何況,你又不是石中聖靈,可別告訴我,你能有如今的成就,完全只憑自身努力,未有旁人半分相助!若無父母生養,族群庇護,先輩披荊斬棘……你能有今日?
“你莫非忘了,自己也曾是那芸芸眾生的一份子,也曾是你口中的弱小螻蟻,也曾活在強者的庇護之下!
“忘本就是忘本,無恥就是無恥!居然還把自己擺在超凡脫俗的位置上,反過來鄙夷曾推著你一步步前行的萬物蒼生?真是令人作嘔的畜生!”
這一刻,柴信前所未有的憤怒。
和以往一樣,他並非憤怒於對方的殘忍與狠毒,而是憤怒於這些傢伙的無恥和虛偽。
自打走上修士之路,柴信便再也不以好人自居,常常要為了利益——不論是自身利益,還是親朋故舊的利益——而拔刀殺戮。
但殺戮之時,他從未以正義者自居,更未將一切敵手皆視作理當滅亡在自己手中的塵埃。
說人話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都是劊子手,誰也不比誰高貴。
尤其是對於未曾踏上修士之路的普通生靈,他始終抱有一份尊重——那不僅僅是尊重對方,更是尊重曾經的自己,尊重天地大道運轉的規律。
他從未覺得自己就是天命主角、宿命之子,更不認為自己生來就會踏上強者之路,能以萬物蒼生為奴隸。
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緣際會,冥冥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命運,促使著這一切的發生。
他非常明白,自己能走到今天,一路上無論同族異族,身邊人或是陌路人,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像禁區至尊這些老不死,自以為如今的強大完全源於自身。
殊不知,無論他們自己,還是他們的先輩,都是從凡俗中走來,一步步行至如今……
那些妄圖高高在上,視天地眾生為螻蟻的傢伙,哪一個又真正與世長存,亙古不滅了?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按理說,無盡多元宇宙之中,必然從最初就存在著很多無所不能的真正至強者——
可他們為何不頻頻在人前顯聖,不干涉天地運轉,不以諸天萬界的統治者自居?
因為真正的強者,已經可以一念生滅天地宇宙,隨意撥弄時間長河,再去做這些事情,已然覺得無趣。
唯有不夠強,卻又自以為強大者,才會需要用支配別人的方式,來彰顯自身的強大,才會以輕蔑他人的態度,來抬高自身的身價。
“說到底就是怕死,還把自己抬得如此之高……真是可笑之極!”
柴信不僅要在物理上摧毀敵人,更要直接揭露其軟弱的一面,瓦解其道心,令其原形畢露。
“對!就是怕死!你難道不怕死麼?你如今正當壯年,氣血雄渾,離大限尚遠,自然可以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待你年老體衰,萬年苦修即將化為烏有之際,難道就不會不甘?”
金髮至尊雙眸通紅,似有火焰燃燒,發出震天動地的嘶吼,強橫的音波在真空中都傳出數萬裡之遙。
面對柴信的強勢鎮壓,他已然感覺到力有未逮。
而且極盡昇華的時間有限,越是拼命持續的時間就越短,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絕境,不由開始徹底癲狂。
“哈哈哈,早這麼說,我也不會對你如此鄙夷!我不知待我將死之時,會是何種心態,但至少此刻……我容不得你!容不得你們這些視芸芸眾生如血食的老匹夫!”
柴信眼中閃出狠厲的光芒,嘴角掀起冷漠的笑容,體內神力瘋狂運轉,無窮神光籠罩全身,好似戰神降世,又如仙聖臨凡。
“南宮,殺了他!”
“是!”
南宮宵在柴信加入戰局的剎那,便暫時退到了一旁,醞釀自己的最強殺招。
這一刻,他已蓄勢待發,隨著柴信一聲令下,他身周旋轉不停地九顆金色寶珠光芒大放,被法則之力串連成一道鎖鏈,裹挾著蓋壓蒼穹的威力,席捲向已經徹底陷入頹勢的金髮至尊。
“死!”
南宮宵一聲暴喝,金珠鎖鏈劃破蒼穹,牢牢纏在了分身乏術的金髮至尊脖頸上。
金髮至尊縱然極盡昇華,也根本不是柴信的對手,此時又被南宮宵全力攻擊,當即頹勢更加明顯,手中金色大槍揮舞,想要將束縛自己的金珠鎖鏈斬斷。
但如此一來,便又空當大開。
“殺!”
柴信低聲怒喝,弒神戟之上烏光如龍,無盡星辰的光輝都為之暗澹,蒼龍長吟之間,鎮壓無垠真空。
“噗嗤!”
騰不出手來抵擋攻勢的金髮至尊,被柴信這一擊直接命中,在胸腹之間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燦爛的鮮血汩汩而出,匯聚成了一條河流。
那些鮮血滴落之處,虛空為之塌陷,星辰為之爆碎,恐怖到了極點。
極道至尊的一滴血、一根毛髮,都擁有著莫大的威能,足以令實力強大的修士無法抗衡,身死道消。
“姜信!你當真要將事情做絕麼!”
金髮至尊瘋狂咆孝,聲音之中已然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被弒神戟開膛破肚的剎那,他生出了一種久違的,同時也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覺——死亡接近的感覺!
像他這樣的人,對死亡的恐懼已然到了極致。
這種感受讓他忍不住歇斯底里,渾身上下都在劇烈的顫抖,滿是恨意的眼神中,也閃爍著無法遏制的驚恐。
“怎麼,難不成你今日特地來攪亂我的大婚之禮,只是為了開個玩笑?都打到現在了,還能問出這種愚蠢的問題,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廢物,還真是讓人失望!”
柴信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對方的機會,神色澹漠地加以嘲諷,手上攻勢卻絲毫不斷。
“啊!
!姜信,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你好過!我弄不死你,也要拉你的親朋一起上路!”
金髮至尊終於意識到大局已定,呼喊著拼命掙扎,要掙脫南宮宵的束縛,往北斗的方向接近。
然而,光是南宮宵一個人,就已經夠他喝一壺了,更何況眼下還有一個更強十倍的柴信?
若非他在關鍵時刻極盡昇華的足夠果斷,根本都撐不到現在。
饒是如此,在兩人聯手壓制之下,他也絕不可能再有任何作為。
“事到如今還在做白日夢,去死吧!”
柴信掌中大戟再次舞動,蒼龍狂嘯著沖天而起,帶起漫天神輝,隨即又轟然落下,直接從金髮至尊的頭頂百會衝了進去!
“呃啊!”
金髮至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隨後身軀便勐然僵住,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嘴巴不住張合,卻已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擊,直接沖垮了他的識海,神魂都被湮滅,哪怕是極道存在,也斷然沒有幸免之理。
“收!”
柴信輕輕一拋,離火神爐滴熘熘轉著飛了出去,落下一道赤芒,將金髮至尊的肉身收了進去。
這等強者的軀殼,價值無可估量,用途更是非常廣泛。哪怕柴信自己用不上,也可以用來培養身邊的人。
“你去相助道元,我去幫其他人,力求速戰速決!”
柴信一聲令下,身影已然當先消失在原地。
“謹遵主君之命!”
南宮宵當然沒有任何猶疑,同樣身形閃爍,往道元真君氣息傳來之地極速趕去。
眼下各方戰況膠著,可一旦有新的生力軍加入,便會立刻打破平衡,迅速結束戰局。
在柴信和南宮宵的分別相助下,很快便又有兩位禁區至尊隕落,於是四人再次分散,各自去幫助一人。
如此,戰局結束的越來越快。
這場戰鬥真正是驚天動地,哪怕相隔無盡星空,很多生靈依舊感到恐懼,不住地向著蒼穹頂禮膜拜。
很多實力夠強的修士,都能夠跨越萬千星河,看到那一道道浴血搏殺的偉岸身影,在心底留下終生無法磨滅的印象。
最終,僅僅半日光景,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戰,便徹底落下了帷幕。
在柴信及一幫僕從的奮戰之下,九位禁區至尊無一例外,盡皆身死!
隨著他們的身影從星空深處走來,重新顯現在北斗眾生眼前之時,這顆寂靜許久的龐大星球,才終於再度沸騰。
“玄黃至尊,宇內無敵!活到此世的極道至尊,居然就這樣被斬落,太強了!”
“信祖無敵,鎮壓八荒!從此以後,誰還敢來我姜家放肆?”
“這……這是真正的無敵,九天十地,碧落黃泉,還有誰能是姜家至尊的敵手?”
這一個月來,在各方勢力的刻意渲染下,很多普通修士,甚至是世俗王朝之中,都流傳開了有關黑暗動亂和禁區至尊的“豐功偉績”。
眾人這才意識到,原來無盡歲月以來,都有這麼一幫無法無天的殘忍至尊,不時就會出來屠戮世間,掀起滅世之劫……
人們在無盡怨恨的同時,也不免生出無邊恐懼,擔心那血腥殘酷的大劫,隨時會再度降臨。
今日九位禁區至尊齊出,動靜大到宇內皆知,無數尋常修士與百姓更是驚恐萬狀,只覺得末日降臨。
卻不曾想,短短半日之間,九位禁區至尊便被屠盡,一個不留!
這讓天下人如何能不振奮?
“我知道,宇宙各處中還有不少老東西潛伏,想要伺機而動……不過,今日是我大婚之喜,不願耽誤吉時,便給你們一個讓自己體面的機會。但願你們知情識趣,否則我必在大婚之後登門造訪!”
柴信立於天穹之上,身後站著九位氣息強大的僕從,向著無垠宇宙發出通告。
“無論你曾經有過何等功績,只要參與過黑暗動亂,只要收割過眾生精氣……這一世,我就來替那些死在你們手中的無數無辜冤魂,討個公道!”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傳遍四海八荒,無垠星空,無論在宇宙的哪一個角落,都清晰可聞。
“我並不是正義化身,但至少我還認為自己是個‘人’,我對生命,依舊抱有熱愛……不僅僅是我自己的生命。”
最後這句話,柴信是對自己說的。
他所說的這個“人”,並不只是單指人族,而是指一切富有正常“人性”的生靈。
人性,自然不可能只有光輝,但同樣不該只有陰暗。
光暗一旦徹底失衡,隨之而來的將是所有人共同的末日。
生命之所以能在宇宙中存在,靠的從來不是少數強者或智者。更是一個個渺小存在前赴後繼,才在浩瀚宇宙的歲月長河中,留下了些許微不足道的小小浪花。
仙也好,神也罷,聖也好,魔也罷,與生生不息的無盡眾生相比,都算不得什麼。
在諸天萬界,無窮宇宙當中,生命的存在本就已經是個奇蹟。
這個奇蹟不是某個人獨自創造,甚至不是創世者的豐功偉績,而是那些平凡卻又倔強活著的一個個渺小生命,共同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