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幕播出那日,嬴舜華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蒐集各方言論的事,當然得說到做到。
墨家一把箱子做好,悠閒的嬴舜華就把忙碌的扶蘇從政務裡揪出來,讓他和她一起去放箱子。
這種小事也不是不能讓下面的人去做,但為了表示以始皇為首的朝廷對這件事的重視,嬴舜華認為,還是他們親自去做這件事更好。
她也是這麼說服扶蘇的。
兩人花了兩天時間,走遍了咸陽的大部分街道,就連底層黔首住的貧民窟都沒落下。
“大家不會寫字沒有關係,你可以找人幫你寫。實在不行找塊木板,用鍋底灰畫下來也行。”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學子們,嬴舜華反而和這些黔首更聊得來。
直到現在嬴舜華也無法忘記,她第一次被扶蘇牽著手離開咸陽宮,走在咸陽的街道上,看到這些面黃肌瘦、矮小佝僂的人時,心中那難以言喻的震撼。
“公主,我們絕對、沒有、沒有對始皇、不滿,絕對、絕對沒有要、反……”磕磕絆絆的話,連“反秦”二字都不敢說出口。
黔首推翻秦朝讓他們震撼,但震撼之後帶給他們的卻是恐懼,對帝王怒火的恐懼。
唯有對著熟悉的嬴舜華,他們才不會像對其他貴族那樣恐懼,才敢生出期盼,希望這位公主能把他們的話帶到。
嬴舜華好脾氣地安慰,“我明白,我阿父也明白。”
她更明白這些人心裡在想什麼。
以前嬴舜華為了提高大秦的生產力,學習農家知識後,結合前世的知識,培育過一批良種,也積極地對秦朝的種植方法做出改良。
結果……還算好吧!
也就是那一次,嬴舜華為了避免王安石遇到的“欺上瞞下”,第一次深入基層調查。
當時和這些黔首聊天,簡直是雞同鴨講,但慢慢了解他們的想法後,嬴舜華才明白他們要的到底有多“樸實無華”。
能把這種將自己當牛馬的黔首逼得造反,不得不誇胡亥一句“你真行,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秦二世”。
扶蘇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沉默得像一棵紮根大地的樹,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扶蘇仁德嗎?仁德!
他心掛黔首嗎?掛!
他不是沒有見過黔首,更不是沒有和黔首聊過,但那種聊和現在看到的聊,完全是不一樣的。
就連扶蘇自己都說不清楚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作為一個工作狂,始皇的效率毋庸置疑。
知道問題,他第一時間就帶著大臣們商討解決之策,然後從一眾成年子嗣中挑選合適的人,和大臣一起去解決問題。
以前,大秦的國事,唯有長公子扶蘇可以參與,就連嬴舜華也只能走嬴政的後門。
唯一一次例外,還是半年前封禪那次,因為嬴舜華對太子之位的覬覦,嬴政為了警告她,才會把公子高提出來,讓他們協助扶蘇監國。
如今,所有成年子嗣都被提溜出來訓練,可見始皇之決心。
有封神這條大魚在前面吊著,很多原本很難實施的國策都變得暢通無阻。
在這個沒有棉花,貴族靠皮草,平民靠硬挺的秦國,貓冬真的就是貓著,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能少吃一頓就少吃一頓。
但在今年的秦國,往常貓冬的上層階級卻忙得飛起。
一系列政策從咸陽發出,飛往全國各地。
包括不限於——
基建狂魔秦始皇停止大部分沒必要的工程,必要的工程減緩進度,並對服勞役的黔首做出食物上的關懷。
放歸軍隊、徭役中的部分黔首,讓他們可以和家人團聚,來年可以好好在家務農。
商討秦法存在的問題,做出一些政策上的放寬。
……
這一系列政策,看似對黔首們好,但同樣存在問題。
就比如,軍隊的減少對邊域遼闊的秦國來說並不是好事,為此始皇不得不把以蒙恬為首的將領重新調往邊疆。
好在現在六國餘孽沒鬧騰了,對內用兵可以減少。
但同樣的,對內用兵少了,一旦出現叛亂,就很難第一時間鎮壓。
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並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互相牽扯,相互影響。
就像大自然的食物鏈,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很容易影響整體,從而造成整個食物鏈的崩塌。
自從嬴舜華把寫著秦國問題的竹簡給嬴政看過後,嬴政就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好好看。
既不讓她做事,也不詢問她的意見,就那麼讓她坐在角落裡,像個旁觀者一樣看大臣扯皮,看他決策。
嬴舜華每每看得在心裡感嘆:當皇帝真不容易。
啊!我這一米九八的迷人老祖宗啊,你真厲害!
當暖陽照耀大地,積雪消融,路邊的野草開始試探性地往外冒小嫩芽時,消失了三個月的仙幕再一次出現在天上。
貓了一個冬日的黔首們,一家人擠在窗戶邊,互相依偎取暖,一起看仙幕。
始皇也帶著大臣、孩子聚在章臺宮,曬著暖陽看仙幕。
片頭結束,仙幕進入正題。
【皎月也不客套,直接開始,“今天我們繼續來講春秋封神的後續內容。”
“之前我們講了始皇的一生,也淺談了大秦帝國的問題,今天我們就講大秦帝國的坍塌。”
“而一切的一切,還要從秦始皇四十九歲那年,第五次巡遊開始說起。”
皎月揮手,一枚棋子飛入空中,畫面徐徐拉開。
莊嚴肅穆的隊伍整齊有序。
畫面深入,帝王車駕中,兩鬢斑白的帝王在前進的馬車中處理朝政,偶爾還發出一兩聲咳嗽。
“我們不知道,年邁的帝王是不是發現了,被他一己之力壓平的湖面之下那瘋湧的暗流,已經四十九歲的他,依舊拖著病體開始他的第五次巡遊。”
“秦始皇巡遊是為了看他的天下,更是為了威懾天下。讓那些有謀逆之心的人明白什麼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白天下是大秦的天下。”
“而這位帝王也做到了,在他活著的時候……”
仙幕畫面持續播放,隨著隊伍的前進,本來只是有些小感冒的帝王突然病情加重。
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就拖垮了這位猛虎般的帝王。】
哪怕隔著仙幕,天下人也看出來了,秦始皇要死了。
“四十九歲!”嬴政微微握緊拳頭。
新的一年到來,他已經四十二歲了,也就是說……只有七年了。
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只有七年了。
“阿父,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爭取活到五十九。”嬴舜華一把拉住老父親的手,眼中是殷殷期盼。
始皇大大五十九,她二十九,該學的也學得差不多了,正是登基的大好年華。
當然,老祖宗想要活到一百歲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他願意做太上皇的話……嗯,現在有仙幕,老祖宗願意做出改變,不做太上皇也不是不行。
以前如果有人敢對嬴政說“爭取活到五十九”,嬴政非活埋了他不可。
現在聽女兒說“爭取活到五十九”,嬴政心裡的感觸卻完全不同。
他摸著女兒的小腦袋,嘆道:“好,朕爭取活到五十九。”
活到解決大秦的問題,活到選出好繼承人,然後……到天上盯著繼承人,幹不好他就一道雷劈死他。
“還請父皇/陛下,保重龍體。”扶蘇和大臣們齊齊道,眼中也是殷殷期盼。
這位祖宗現在可不能死啊!
眼見嬴舜華又獨得父親的寵愛,胡亥妒忌得都忘了老師趙高對他“陛下很忙,公子最近不要打擾陛下”的告誡,衝到嬴政面前,靠著胖胖的噸位擠走嬴舜華,鼓足勇氣道:“阿父別難過,等阿父死了就能當神仙了。”
這話吧,在有封神的前提下,不能說有錯,但不適合這個時候說啊!
嬴政摸摸十八子胡亥的腦袋,倒也沒責怪他。
這孩子不太聰明,他明白的。
【畫面中,巡遊的隊伍停在沙丘,病重的帝王到了最後時刻。
“秦始皇留下遺詔讓扶蘇回咸陽主持葬禮,也就是傳位於扶蘇的意思。”
“扶蘇在兩年前就因為多次頂撞始皇被貶到上郡做監軍,隨侍於始皇身邊的是十八公子胡亥。”】
仙幕中,是胡亥跪在一旁哭,彌留之際的始皇下達最後詔令的畫面。
仙幕外卻已經炸開了鍋。
在場都是老油條,當即明白仙幕在這種時候提“隨侍於始皇身邊的是十八公子胡亥”到底暗含了什麼意思。
剛聽到“遺詔讓扶蘇回咸陽主持葬禮”而跪下的扶蘇,“……”
正在拍十八子胡亥腦袋的嬴政,“……”
永遠拼搏在爭寵第一線的嬴舜華當即擠開胡亥,把腦袋湊到老祖宗手下,“阿父,摸我的。”
始皇摸著手下的新腦袋,靜靜看著仙幕,等待後續內容。
胡亥已經嚇得跪下了。
他是不太聰明,但不傻。
在場最糾結的還要數聰明人趙高。
這種時候,他跪呢?還是不跪呢?
好在仙幕沒有讓趙高等太久,很快就點他名了。
【“趙高和胡亥勾結李斯,秘不發喪,將棺材放在密閉通風的轀涼車中,以鹹魚掩蓋屍臭,又矯詔令扶蘇、蒙恬自殺,立胡亥為太子。”】
趙高和李斯當場就跪了。
趙高還算有自知之明,跪得明明白白。
李斯就……跪得莫名其妙。
仙幕,你說我幹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