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沖天沒有走太遠,靠在走廊的牆邊。
醫生醒了以後,他好說歹說,承諾不菲的贊助又攬下責任,才說服支開他。
數著時間的時候,時間過得最慢。
沈香引進去故意兩個鐘頭時,他聽到她痛苦的慘叫。
立刻跑到門前,在開門前遲疑了。
沈香引讓他相信她,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進去。
要相信她嗎?
他收回手,轉身靠在門邊,煩躁點菸。
腦袋裡全是沈香引被撕碎的畫面。
時間流逝,裡面一直都沒再聽到沈香引的動靜。
夜幕降臨,他的頭髮被自己抓得有些亂。
抽完煙盒裡最後一支菸,身體滑落蹲了下來。
沈香引不想讓他看到什麼?她還瞞著什麼?
不行,不能聽她的!
不管他開了這扇門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他可以忘掉,不追問,但他必須先確保她還活著!
鶴沖天快速站起身去開門,手碰到門的瞬間,門從裡面緩緩推開。
漆黑一片中,沈香引垂著腦袋,茉莉白的旗袍被鮮血染紅,像開滿紅花,大顆的淚珠從她死寂的眸中滾落,衝散臉上的血跡。
她緩緩挪著步子,如同行屍走肉。
此時的沈香引腦袋裡一片混亂,像要炸開了。
又一次的跑馬燈,從黃泉路逆行而上,眼淚沒完沒了的斷不了。
渾身徹骨的冷,冷到發顫,冷到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鶴沖天。”她虛虛的喊了一聲,隨後整個人朝他傾倒,雙手穿進他的外套環抱。
好熱的身體,身形高大到西服縫隙都能讓她蜷進去取暖。
耳邊緊貼鶴沖天心口的位置,劇烈跳動的心臟讓她有逐漸落在地上的踏實感。
但她不滿足,想要更溫暖,想要被灼傷,貪婪到想融入這副炙熱軀體的皮肉。
鶴沖天瞥見她側腰旗袍的撕裂,沉著氣聲音低低的:“要不要去醫院?”
沈香引搖頭,“我想回家。”
……
沈記裁衣。
沈香引在浴室衝熱水澡。
鶴沖天在靠窗那張一米二寬的小床上坐著。
這床又窄又低,但是很軟,他盯了一會兒有些燥熱的扯了扯領口。
轉移注意力去觀察沈香引的房間。
這是他第二次上來,上一次被綁在中間的房柱上。
簡陋、清貧,在寒冬裡甚至沒有可以取暖的東西。
不過昏暗的燈泡把房間染上暖色,挺溫馨。
剛才沈香引從門裡出來,體溫低得嚇人,他在走廊裡捂了十幾分鍾都沒焐熱。
活人怎麼會有那麼低的體溫?
沈香引在裡面發生了什麼?
何小芳到底怎麼回事?
他腦袋裡很亂,越和沈香引接近,越被她牽著走,現在情緒都會被她影響到。
自己要找的線索卻不見一點蛛絲馬跡。
浴室門開的時候,他沒抬眼。
沈香引自顧自爬上床,他視線裡瞥到一截精緻的腳裸。
他站起來揹著身:“等你休息好了再打給我。”
“不用。”沈香引聲音細微,“你說何小芳是失敗的試驗品,確實,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這麼說的時候,冰涼的手從被子裡探出來握住了鶴沖天的手腕,又往袖口裡邊探。
鶴沖天像被電了似的撤開。
沈香引沒力氣逗他,太冷了,冷得大腦遲緩,身體和靈魂都被凍結。
她只露出半個腦袋在被子外面,“你坐下,我不動你了,你站得遠我大聲說話費力氣。”
鶴沖天頓了頓,向後撤了一步坐下。
沈香引吸吸鼻子,覺得自己特像乞丐。
就連鶴沖天這片飄零大海中的浮葉都不肯給她一點溫暖……
沈香引別過去臉,緩緩說:“九梳密蠱中,有一邪門法術,可生魂奪舍,此法需要兩門秘法的爐火純青,一門是鎖魂蠱,一門是移魂術。我們上午看到的何小芳,身體裡佔據主導位置的是劉則的寵物狗。”
“寵物狗?”鶴沖天訝然。
沈香引向他複述了自己和何小芳“是不是”的問答後,又補充:“說何小芳是失敗的試驗品,在於,寵物狗沒有那麼大那麼持續狂暴的攻擊性。也就是原先寵物狗的魂魄,在奪舍何小芳的身體後,受損了。”
鶴沖天:“如果劉則成功,原則意義上是不是說,他掌握了長生之法?”
沈香引聽到“長生”這個詞,咯噔一下:“可以這麼理解,但是據我所知,生魂奪舍的術法,在當年九梳蠻鼎盛時,也只是一個假設的猜想,沒有成功過。”
“你怎麼知道?”
“我對九梳蠻深有研究。”其實是九梳蠻在雲南府被剿滅的時候,她也在,親身經歷,深入敵窩,她甚至懷疑,自己會長生也和九梳蠻有間接的關係。
但已經無從得知,即便找到劉則也難說能不能破解,因為劉則甚至不知道她是長生的。
鶴沖天有些懊喪,“這次還是沒能問出來劉則的蹤跡。”
“也不是。你想想,劉則那麼謹慎的一個人,怎麼會讓何小芳跑出來?他知道我在找她。”
“他是故意的?”
“我猜是的,也許劉則想讓我們以為自己找到了線索,然後跳進他設下的另一個圈套。”
“可是照你那麼說,何小芳已經不存在了。”他話剛落音,立刻又說:“何小芳在城市邊緣的自建房?”
沈香引嗯了一聲:“那裡應該會有線索。”
“她的住所已經被警方封鎖。”
“難到你了?”
鶴沖天搖搖頭:“難辦,翟新厚不好說話。”
沈香引想了想,翟新厚難說話麼?“我去跟他說。”
鶴沖天頓了頓,調子陰鶩了幾分,“翟新厚這個人,你的美人計在他身上使不上力。”
沈香引哼了一聲,“什麼美人計,從來不屑用。”
鶴沖天挑挑眉,語氣更冷硬:“不合規矩的操作他不會同意。”
“你怎麼這麼瞭解他?嘗試過腐蝕沒成功?”
“腐蝕”,多難聽的詞,鶴沖天站起來:“我想想辦法,先回去了。”
“嗯。”
她轉過來臉看著鶴沖天走到門口,即將關上門的時候,堵在喉嚨口的挽留洩出聲:“等等。”
鶴沖天看她,是進門後看她臉的第一眼。
這一看,像是被施了定身術。
沈香引的臉沒有血色,杏眼裡盈滿水光,她剛才一直在哭嗎?
看起來整個人破碎透明,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比之前任何一次看起來都要可憐。
他沒記錯的話,剛才的對話裡,沈香引沒有一句提及她是否受了傷。
他站定了幾秒,聽沈香引語氣矛盾著疏離和渴望說:“我聽外面在下雪,要不你別走了。”
沈香引說完這句話,臥室的門還是關閉,鶴沖天走得堅決。
沈香引合上眼,房間溫度驟降,濃烈的孤獨肆虐折磨。
閉上眼睛,父親、母親、哥哥、嫂嫂的笑臉輪番浮現,但是她怎麼都記不清他們的長相,明明今天才看到過的……
睜開眼睛,房間空蕩蕩,她目光落在牆角,沈月英的遺像上,任由絕望和厭倦攻擊她。
她不知道,鶴沖天一路急急走到門口,沒有走。
一個人在雪夜站了半個多鐘頭,才記起打電話叫周正開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