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熄滅的簇簇劍光竟然與那唯一一口氣劍交相融合,交融成一把巨劍朝眼前黑霧最濃的中心一劍劈落!
不好,錢玄祖心中驚呼,忙迅速收回霧氣,可即便如此,黑霧還是被這劍芒蕩去三分之一。
看得錢玄祖心在滴血,再看向凌守夷時,面上更添幾分鄭重。
一生二,二生三,能一氣凝結數十道劍氣在他這個年紀已實屬不易。
但劍氣並不是凝結的越多就越好,需知曉,劍氣越多,便越難駕馭,就像人一心不能二用,就算能凝結出上百道劍氣,駕馭不好又如何?
錢玄祖太清楚像凌守夷這樣的年輕俊傑了,因為年輕,所以心高氣傲,魯莽大膽,為追求威風,不惜犧牲實用性也要多化出幾把氣劍出來。
而眼前這少年竟一聲不吭,只為化繁為簡,誘他入彀,一氣歸元。
但……即便這樣,又如何?
錢玄祖稍微收攏霧氣,後退半步,一捏指訣,又從頂門中祭出一排排黑色的,不過指長的小箭出來。
別看這些小箭通體漆黑,卻是他從玄門中得來的正經法寶,道家崇黑,故名曰玄澤金箭,飛起時,專刺人骨竅。
霧氣配合玄澤金箭,這一次來勢更為兇猛。
饒是凌守夷抬眼看到小箭如飛蝗一般鋪天蓋地而來,心中也不由一沉。
錢玄祖所料不差,支撐到現在他的確已近強弩之末,腹中靈氣竭力運轉,丹田疼痛幾乎爆裂。
他竭力凝成的那把巨劍,也被接二連三飛來的小箭一點點瓦解。
將巨劍吞吃乾淨之後,小箭如有靈智一般擺尾逕向凌守夷飛來。
饒是凌守夷勉力催動劍光抵擋去大半小箭,剩餘的小箭也如疾風驟雨般將少年身軀洞穿!
鮮血滂滂沛沛澆透半邊身軀。
萬箭穿心,不過如此。
凌守夷根根分明的眼睫一動,一滴鮮血順著他睫梢滑落,琉璃般淺淡的雙眼倒映又一波滿射而來的小箭。而此時,他的靈氣甚至連支撐他遁光離去都做不到。
眼看凌守夷即將被潮水般紛至沓來的小箭射成肉泥的剎那,忽然一道白練橫空飛出,捲起大半小箭往左側一甩!
一道冷凝,嚴肅,且熟悉的嗓音響起,“凌道友,我來助你!”
凌守夷一怔,抬眸看去,只見遠處劍光如雨,白濟安腳踏劍光,帶著一眾正陽、玉霄弟子終於殺到。
他腳下劍氣充盈磅礴,正氣浩然,如雲卷舒,幾乎佔據半邊天空,正是化丹之後升入悟道境,修為廣袤深邃之相。
凌守夷為人素來矜傲爭強,此時卻無暇與他比較什麼。
錢玄祖一看天邊突然冒出個化丹修士,還帶領一眾玄門明道境弟子,當下二話不說,黑霧捲起玄澤金箭,扭頭便往丹房裡逃竄。
凌守夷追上去。
夏連翹抬起頭,一眼就看到面色震駭的錢玄祖。
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就沒看到他這麼狼狽過,大部分時候錢玄祖都是一副溫和的,從容的,人面獸心的模樣。
但此刻,他風度全無,如躲天敵一般飛也般地逃竄回丹房。
她心裡咯噔一聲,原本因為虛弱而短暫失去神志的大腦也立刻清醒過來。
剛剛她也聽到了外面打鬥的動靜,她目前在這個狀態,連睜眼都廢力,更別說逃跑了。
錢玄祖逃回丹房也不看她,而是直衝到鼎爐前,一掌打翻鼎爐。
爐蓋哐噹一聲落在地上,從爐內緩緩飄起一顆拳頭大小的,渾圓的,黑如流動的汙墨一般的丹藥。
“九天十地陰魂練魄丹。”看著這顆妖丹,錢玄祖喃喃自語,臉上竟帶出幾分狠厲之色,伸手一點,丹藥落入掌中。
他這才彷彿想起什麼,目光緩緩地落在夏連翹身上。
……
片刻功夫後。
錢玄祖施施然端坐在門口,冷著臉對上門外白濟安、凌守夷一干人等,一手攥著那顆妖丹,而夏連翹,則被他牢牢掐住脖子,拎在半空。
“連翹!!”白濟安先是一驚,後怒。
有正陽宗弟子忙過來扶凌守夷。
凌守夷不動聲色推開他的手,目光直直地凝向錢玄祖。
那正陽弟子一愣,順著凌守夷的目光才發現,他看的是那個血葫蘆似的少女。
第62章
少女頭顱低垂,往日鮮亮的綠色羅裙被汙血染成黑色,胳膊也有些不同程度的扭曲。
被錢玄祖掐住脖子,夏連翹呼吸困難,眼前一陣發黑,根本沒有心情去留意白濟安和凌守夷的想法。
她目光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錢玄祖手裡那顆妖丹。
這丹藥好像是活的。
是流動的,她看到一汪汙濁的湧動著的黑色汙血。
錢玄祖跟白濟安喊了什麼,她沒聽清楚,無非是什麼你們敢過來我就殺了她之類的。
老白好像很生氣,她好像還從來沒有聽到過老白這麼憤怒的嗓音。
她甚至還能苦中作樂地吐槽,老白又咆哮出了第一次見面時的風姿。
又過一會兒,錢玄祖不再叫罵,他伸出手,仰頭將這顆妖丹吞入腹中。
這些時日,他除卻拿孕婦煉子母丹之外,全部的心血都放在這顆“九天十地陰魂練魄丹”上。
這一顆丹藥耗盡他全部心血,匯聚無數慘死的冤魂,煉成之後,足可使他境界一步登天,面前這化丹修士又如何,這些玄門弟子又如何?
在場眾人雖不知這顆丹藥有何作用,但看到錢玄祖依仗這顆丹藥,都一陣陣驚呼,面色大變。
當中一個弟子不顧白濟安阻攔,熱血上頭,為立頭功,放出飛劍徑自衝向錢玄祖,就要攔他服丹。
沖天的丹力從錢玄祖身上咆哮而出,那名玉霄弟子肌膚剛一觸碰到黑霧,肌骨瞬間便融化成一灘爛泥,被黑霧一卷,連最後一絲元靈也未曾留下,消散得乾乾淨淨,彷彿從未存在過。
“來得好!”
黑霧中,錢玄祖面色紅潤,又恢復從前的溫和優容,霧氣縈繞著他不斷湧動,不斷往前,所過之處,草木枯敗成灰。
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反應不一的面色,錢玄祖微笑起來,“我不來殺你們,你們自己來找死,就別管我無情無義了。”
白濟安神情謹慎,“這丹藥有古怪,眾人先行退後——”
話音未落,錢玄祖身形卻突然一個趔趄,慘叫一聲,匍匐倒地!
而他身後的黑霧且還在不斷湧動,像是想要掙脫什麼一般瘋狂咆哮!
一時間,玄之觀內外陰風呼嘯,鬼哭狼嚎,氣溫驟降到冰點之下。
方才還一副勝券在握模樣的錢玄祖,此刻卻痛得慘叫不已,在地上左右打滾。
他腹部的位置,肚皮竟像被什麼東西不斷地高高頂起,掙扎欲出。
錢玄祖再也顧不得體面,用力蜷縮身軀,跪倒在地,兩指摳入喉嚨。
夏連翹從剛才起就一直注意著這些黑霧,看得很認真,很專注。
從一開始,看到丹藥上湧動的霧氣,她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她怔怔地看。
這些黑霧在哭,在嚎叫,黑霧中凝成一張張男女老少模樣不一的臉。
他們看起來比錢玄祖更加痛苦。
她好像還看到那個王氏女人的臉。她緊閉著雙眼,也露出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
奇怪的是,置身於這能融化肌骨的霧氣中,夏連翹卻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嘩啦!”錢玄祖跪倒在地,一口鮮血伴隨著那顆“陰魂練魄丹”終於被衝出體內!
“不、不可能。”錢玄祖面目猙獰,口溢鮮血,痛呼連連,就算這樣還沒有放棄,伸著手在地上亂刨亂掬,想把丹藥重新喂入口中。
但他註定慢了一步。
在白濟安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剎那間,一道嬌小的身影忽然如風一般席捲而來,搶過那枚“陰魂練魄丹”!
還沒等夏連翹把丹藥送入口中,陰魂練魄丹忽然便在她手中化成無數掙扎扭動的霧氣,開始自發地往她嘴巴里鑽。
黑霧沿著全身百脈走過,一直沉入下丹田,每過一處經絡,筋脈就痛如刀劈斧砍一般,疼得夏連翹死死地抿緊唇,恨不能跟錢玄祖一起在地上打滾,冷汗瞬間浸透了裙衫!
那一刻,冤魂生前所遭受的酷刑好像在她身上一一都經歷了一遍。
刀劈斧砍、刳腸破腹……
這些冤魂對她已經足夠憐憫,每一種酷刑在她身上走過的時間不過半秒,卻還是疼得夏連翹險些咬下一塊唇肉下來。
疼。
疼得她恨不得撞死在丹房門口,恨不得跪地求饒,恨不得拋棄之前一切的自尊,哭著喊她知道錯了,她再也不逞強,再也不修仙了。
丹力從她身上再一次沖天而起。
夏連翹看到錢玄祖絕望地看著她,眼裡閃爍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怨毒。
“婊子……”他用最下賤最惡毒的語言來咒罵她,虛弱地掙扎,“還我……還我神丹……”
再惡毒也抵不過她體內掙扎的冤魂惡毒。
這股惡毒的情緒甚至影響了夏連翹,促使她指尖一動,凝出一把氣劍。
她想,為什麼偏偏是他們?
這是怨魂們借她的身軀飽含血淚的質問。
被錢玄祖矇騙,深陷妖窟,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真的是他們的錯嗎?
是他們愚昧嗎?
是這世上弱肉強食,他們活該被犧牲嗎?
憑什麼,憑什麼。
怨魂在嘶吼,在聲嘶力竭地在哭喊,在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