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卻見他頂門飛起一顆拳頭大小的寶珠,寶光如菩薩甘霖,灑落下來,對準他一照。
夏連翹一劍落下,竟如同砍入棉花之中,劍氣竟然被化去大半。不過她也沒太意外。
這一劍她不為殺敵,多多少少是存了點兒試探的意思,
不慌不忙,遁光後撤數米遠,夏連翹看了眼面前這顆被她逼出的寶珠。
這應該就是之前在瀟湘大澤攝住她的那件法寶。
王老虎冷笑一聲:“小丫頭?不過鬼蜮伎倆也想拿下我?!”
那會,面對王老虎這顆寶珠,她幾乎沒還手之力。這一次她剛吃過那株上品水松芝,修為一躍千里。
夏連翹再看這顆寶珠,雖然難纏,但早沒之前的威風。
就算這樣,她也沒掉以輕心。從這顆寶珠所蘊藏的靈機來看,她飛快地評估了一下,至少是上品靈器沒跑了。
寶珠散發出的光芒,罩在王老虎他自己頭上能防禦,照在被他人頭上可拿人。
王老虎自恃有寶珠護衛,又一揚手,引出三道飛劍,如飛煌流星般朝夏連翹殺來,攻勢如疾風驟雨。
夏連翹沒魯莽地直攖其鋒,只將遁光一催,留一道劍氣在身側,忽左忽右,周遊不定,一邊閃躲,一邊尋覓殺敵間隙。
王老虎這門《一氣清源經》劍氣極為鋒銳清正,很快她身上就見了紅,夏連翹眉頭緊蹙,指揮著劍光四處閃躲,無暇去看顧身上的傷勢。
王老虎正殺得盡興,哪裡會讓她輕易躲開。
將眉一皺,不肯輕易放她生路,長喝一聲,竟然連那寶珠也一齊驅動,伴隨劍光一起朝她飛去。
這寶珠遁速之快竟不亞於劍速,甚至比劍速更勝一籌。
寶珠撞上的剎那,夏連翹只覺得眼前一黑,胸口像是被人掄起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口中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王老虎神色一喜,忙指揮寶珠躍至半空,朝夏連翹照去!
夏連翹咬牙嚥下一口鮮血,竭力壓榨幾近枯竭的丹田,硬生生又逼出一道劍氣,終於借遁光而走,閃到自己之前早已看好的位置,找好角度祭出破妄鏡!
周旋這麼久,她終於確定了這寶珠發動時的規律。照自己時,王老虎手上的寶珠只需一轉,照他人時,卻需兩轉。這幫夏連翹確定了一件事。
寶珠不認人。
散發出的或防禦或定身的寶光只由轉數來定。這就意味著,王老虎說不定可以被二轉之後的寶珠定身。藉由破妄鏡反射光線大致上可行的。
上品靈器固然難纏,就是不知道和仙器比,誰更勝一籌?!
大腦思緒一轉的功夫,寶珠已經飛上夏連翹的頭頂。
夏連翹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鏡面,在寶光正要落下的那瞬間,藉由破妄鏡的反射,竟朝著王老虎的方向罩去!
王老虎悚然一驚之下,那道金光被破妄鏡一晃,便將他牢牢罩定其中!
這顆寶珠名喚定魂珠,還是半年前他殺了一個修士從他手裡奪下,半年以來,他靠著這顆定魂珠,可攻可收可謂無往不利,卻還是第一次嚐到被定魂珠定身的滋味。
眼不能動,口不能言,王老虎只能眼睜睜看著夏連翹朝自己逼近,一雙虎目幾乎快瞪出窗來。
鏡子能反射珠光這件事王老虎當然也知道,但尋常法鏡對上定魂珠基本無用。誰能料到這臭丫頭手上竟然有一面仙器?!
夏連翹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感謝起蕭凌波來。
深知反派死於話多的道理,在這瞬息之間,夏連翹飛快排出三道氣劍,將真元催動到極致,沒有給王老虎任何反盤的機會,三道劍氣先後洞穿他四肢百骸,各處命門!
王老虎目眥欲裂,虎目裡幾乎淌下兩行血淚來,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死死地盯著朝自己搖搖晃晃走來的夏連翹。
夏連翹氣喘吁吁,渾身浴血,她的狀態也沒比王老虎好到哪裡去。
走到王老虎近前,少女眉眼冷冽,最後一道劍氣朝著王老虎脖頸一繞一切。
咕嚕嚕,一顆黃毛大虎頭就這樣死不瞑目,跌落在地上。
王老虎身死道消,附著在寶珠身上的精血也隨之黯淡下來。
夏連翹無力地抬起胳膊將寶珠收回,終於也用盡最後一絲氣力。
剛剛那一擊,她胸骨俱裂,強撐到現在連夏連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著給自己鼓掌。
跌坐在原地,夏連翹氣喘連連,冷汗順著額頭涔涔滑落。
疼。
疼得她渾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痙攣。
遠處依稀有動靜傳來。
夏連翹沉默地嚥下一口鮮血,搖搖晃晃地支撐起身子,深吸一口氣,再催劍氣。
人的潛力到底有多大,到底能被逼到哪一步。
夏連翹不知道。
等她丹田內的靈氣終於榨無可榨,逼無可逼之時,她只知道,她再也無力阻止這些源源不斷的群妖了。
身邊屍骸枕籍,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妖屍幾乎堆成一座小山,夏連翹跌坐在軟綿綿,血糊糊的斷肢殘臂之中,沉靜地迎來自己的命運。
在這之前,她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做到如今這一步。
有妖怪急匆匆趕來,按落雲頭。
夏連翹抬頭看他一眼,是那個老鼠精。
老鼠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圍的屍橫遍野,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還有這般能為,他眼底掠過一陣驚訝。
眼前的少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烏黑的髮絲間還黏連著碎肉,一滴滴鮮血順著眼睫滾落。
看著這些妖屍,老鼠精打了個寒顫,竟然攝於這小丫頭的殺氣,一時間沒敢上前。
“傻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上!給我拿住她!”一聲呼喝,左右的妖兵妖將如潮水般一擁而上。
確保夏連翹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之後,老鼠精這才走到她面前,惡狠狠地反手便是一記掌摑,“呸!賤人!!”
小寒山,正陽劍宗。
抱殘峰靜室內。
凌守夷看到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生著一張圓臉,面板很白淨,大大的杏眼,烏髮皆成雙髻,髮尾垂著淡綠色的絲絛,杏黃色的裙像是春日綴在枝頭累累的甜杏。
一雙眼眉眼彎彎,明眸善睞。
夏連翹一邊喊他小凌,一邊自然地走上來挽他的雙臂,問他今日吃什麼。
凌守夷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茅屋前。
桃花掩映之下,有一座小小的茅屋,屋前碧草如茵,清溪如帶。
他一聲不吭地跟著夏連翹走進屋內。
左邊細口的黃銅瓶裡插著三兩支新摘的花,床帳上吊著小花籃,香氣蓊鬱。
枕頭有兩隻,並排放在一起。
凌守夷他還看到了自己的劍,與斗笠蓑衣一起被掛在牆上。
這是,他和夏連翹的……家。
夏連翹去了廚房,說再也不敢讓他炸廚房了,他才隱約記起來,之前的確是自己在做飯,但伴隨著茅屋屋頂被一次次掀翻,夏連翹打死也不肯讓他再踏入廚房半步。
她其實也懶得燒飯,但她嘴饞,戒不掉口腹之慾,兩個人大多時候還是會選擇去山下吃。
凌守夷走到桌邊,坐下,看向桌上一隻未完工的虎頭鞋。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這般自然而然地拿起旁邊的針線,垂眸開始縫鞋。
穿針引線,無比熟稔自然。
縫到一半,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清瀝瀝的嗓音,像剛出谷的黃鶯。
一個渾身上下溼漉漉,髒兮兮的小女孩,抱著只小狗崽跑回家,“爹爹!!”
她長得很像夏連翹,也有點兒像他。
凌守夷秀眉微剔,不假思索,無比自然地上前一步,替她整了整衣角,“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小女孩兒仰著臉笑,臉上泥巴東一塊西一塊,像只小花貓。
這是……他的家。
有桃花流水的,有子女繞膝的,
吵吵鬧鬧的,溫暖的,有夏連翹的家。
凌守夷微微一怔,還沒想明白夏連翹為何會成為他的妻子,眼前的一切又有了變化。
是被鮮血染紅的天際。
往常雲霧繚繞的天宮前屍橫遍野,一個眉目冷峻昳麗的小童,安靜地行走在鮮血中。
在這一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分崩離析。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也是最後一次。
匍匐在天池前掙扎的巨龍,龍鱗被剝,龍筋被抽,龍血染紅了天池,天池的水滿溢位來。
遠處另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他看到她的容貌,臉很尖很瘦,或許她從前是豐潤的,唇瓣乾燥皸裂,或許從前是嬌豔的。
唯有一雙眉眼,如墨畫一般。
他動了動唇,想喊,媽媽。
人人都說女人從前最溫柔可親,天真無邪。可女人的眼底,此刻卻清冷明亮的如一把劍,這並不是個瘋子的眼神。
她喃喃,又哭又笑,“他們都是騙子。”
“是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子!”
“一群騙子!!”
她上罵天,下罵地,罵遍這世上一切神仙,很快就有人將她帶走。
小童一聲不吭,踩在血泊中,他的目光死死地看著屍身的臉。
他記得他,他見過他,這天兵曾經給他帶過下界的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