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龐大的殿宇建築群,其巍峨宏大實為她生平所罕見。宮門前早已被那位天帝設以重重禁制,玉砌的廣場中央如泛水波一般,浮現出一圈又一圈神秘而古怪的金色符文。
無數世家與飛昇門人盤坐在廣場前,不乏有真人、元君坐鎮於此。眾人擲寶飛劍,間或掐訣捏印,唸唸有詞,或守或攻,一時之間竟也不得突破。
破陣持續了整整七個日夜。
一道道天雷劈落下來,縱有仙家之體,一個不慎,也要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可即便如此,天邊的烏雲還在不斷匯聚,劫雷在雲層攢聚著,團團閃動著,醞釀著更加龐大的風暴,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這樣的僵持終於在第七天清晨被打破。直到伴隨著一聲驚天巨響,世家一脈中一個年紀尚淺的小弟子,不由精神一震,面露喜色,大聲道:“禁制已破!”
禁制已破!
紫微宮前,原本的仙家聖地,瑤池絳闕,紫府瓊官,此時早已是鮮血潑然而成,到處都是焦土殘肢,殘垣斷壁,百花成灰。
宮門被一擁而上的眾人踏平得七零八落。
這座仙門中最為神秘的宮殿,其內部景緻也終於一一展露在眾人眼前,當然也包括這座宮殿的主人。
夏連翹見狀,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望向殿內。
然而,眾人的目光在觸及宮殿主人的真容時,不論是世家亦或是飛昇一脈弟子,都不約而同地極為震愕之色來。一個個直如萬雷加身,恍恍惚惚如墜夢中。
似乎從未遇到過這般令人驚愕,震悚之事!
天帝究竟是什麼模樣?便是如今的仙門中人,也從未有過親見他真容的。
在此之前,眾人無不以為,那位高居紫微宮中,高高在上的天尊,定然是仙風道骨,巍峨如山,高深如海。遍身彩霞,紫氣滾滾,身邊鸞翔風舞,仙童玉女分侍兩側。
不論如何,都不該是現在這一副模樣才對。
沒有香菸,沒有瑞靄,蒲團上只端坐著一個極為瘦小乾癟的矮小道人,雙眉低垂,白鬚曳地,脊背佝僂,皮肉蒼老如枯樹皮一般,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一雙眼渾濁泛黃,正冷冷目注著在場眾人。
哪怕夏連翹早有預料,看到這一幕,也如當頭一棒,震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掌控此界近萬年的天帝,竟是個老態龍鍾,蒼老得幾乎難以動彈的老者,與這世上任何一個行將就木,風燭殘年的老人並沒有任何不同。甚至比尋常凡人老翁老邁得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股獨屬於老人的沉濁的暮氣縈繞在紫微宮內外,其穢臭不堪足以令在場眾人都能清晰聞見。
每個人都清楚地嗅聞到這一股穢氣,聽見了自己的心音。
每一個人都在心底質問:……這就是那位統治仙門萬餘年的,至高無上的天尊?!
世家一脈一些自幼仰慕於天尊的年輕弟子,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臉上露出驚愕灰敗之色,不可置信地連連倒退了數步。
夏連翹一顆高高提起的心,終於重重落下。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鬆開了從方才起一直緊攥著的掌心,“天人五衰。”她不自覺動了動唇瓣,低聲默唸道。
又想起顥蒼之言。
“你要記得,天上的那個,他是人,不是神。”
“是人便會衰弱。是人便會有破綻。是人,便總有壽元將近的那一日。”
“我想,他這些年來不問世事,不是不願,而是心有餘力而力不足。”
原著所記述的那個天帝,的確是個蒼老至極的矮小道人。白濟安闖入紫微宮之後,見到天帝真容時,也不免吃了一驚。
這一切皆是因為,面前這個所謂的“天帝”並不是真正的神,他只不過是個比其他人都要強大一些的修士。
哪怕是化神修士,突破不了化神境,也終有壽元將近,□□湮滅的一日。“天帝”他活得實在太久了,自從來到這個異界之後,他的修為便再沒有過長進,境界也再沒得到過突破。
當神當得太久了,便也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從未脫離過肉體凡胎。
不管仙門如何紛擾,“天帝”卻始終不曾出面的原因也在這一刻昭然若揭。
因為他有心無力。
比起坐鎮仙門,想盡辦法突破境界,延長壽數才是他當務之急。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自舉派搬遷到這個異世界起,“天帝”的修為便再無存進,甚至比最普通的凡間老翁的衰老速度還快,焉能說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因果報應?
此間修士們竊陰陽,奪造化,求仙問道的路上,還不忘明爭暗鬥,互相攻訐,自相殘殺。殺人奪寶,奪人氣運一事更是屢見不鮮。
“指天地以證鄙懷,引神明而鑑猥事”。
卻忘記修道當要修德,仙道貴生,無量度人。
“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
天道輪迴,天理昭昭。無形的天道空空洞洞,無識無知,但報應週轉。不修道德,早晚有一日報應加身,不得善終。
而這也正是《問道》原著中所竭力闡述的主題之一。
第132章
眾人一哄而上,宮門被眾人踏破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矮小道人神情卻極為平靜,僅僅只是冷覷了在場眾人一眼,便又轉回視線,掐指捏訣,靜默打坐。這份從容不迫的氣度,才使他有了幾分“天帝”的風範。
危機當前,他還打什麼坐?
飛昇一脈的幾位真君率先回過神來。
一個宮裝殊色的飛昇元君,面色一變,冷喝道:“不妙!他想要飛昇!”
轟隆一聲,如平地炸開一個驚雷。她話音剛落,眾人猛然回過神,四下望去,只見紫微宮內外的四面牆壁,地面,俱又重新浮現出一重接一重的禁制陣法。
殿內大可合抱的十餘根黃金寶柱裂開一道道的縫隙,大地在震動,牆壁在融化,不時有殘磚片瓦從人頭頂上掉落。
一道道紅光的沖霄而起,足將天邊烘染得通紅一片,如被烈火燒炙的滾燙的膛心。這一刻,整座紫微宮直如一個大熔爐,而他們便是熔爐的正中心。
“天帝”要煉化這熔爐中的生靈,再行一人飛昇。
一些修為低微一些的弟子,還未得反應過來便身入陣中。
夏連翹只覺腳下一沉,眼前倏忽一暗,風雷與金鐵交鳴之一聲一併襲來,只見四面濃霧滾滾,不辨東西,李琅嬛白濟安等人不知去向,便知也已身入陣中。
深吸一口氣,夏連翹面色不變地喚出歸鄉,選了個方位往陣中深深處走去。
罡風、烈火、風雷……
陣勢不斷變化,門戶不斷流轉,每一重門戶都各有各的兇險。
但夏連翹的神色卻依然泰然平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堅定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偶爾,她會停下腳步,望向遠處的陣心,陣心深處不時有爆炸和閃光,她知道這是那些世家與飛昇兩脈的真人、元君們在和天帝鬥法。
不論世家還是飛昇,兩脈真君、弟子,在性命受到威脅的這一刻空前團結起來。
她的修為畢竟太過低微,縱有顥蒼那枚劍印相助,也很難正面直攖天帝其鋒。將天帝交給那些修為遠超她數倍的真人、元君對付,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最後的這一枚劍印,她必須要慎重再慎重一點,確保能在最恰當的時機,給予天帝最致命的一擊。
白濟安與李琅嬛的運氣要比夏連翹稍微好一些,二人同入陣中,未曾被變化莫測的陣勢相隔開。
才出狼窟,又入虎穴,白濟安怔了半秒,與李琅嬛四目相對,竟都不約而同地微笑起來。
“看來,咱們還未曾脫險,前面可有得磨。”白濟安微笑說。
李琅嬛也微微笑,“那走吧。不要忘記你要對我說的話。”
“銘刻五內,絕不會忘。”白濟安揚起摺扇,灑然一笑,“請。”
於是,二人便聯袂並肩,如賞玩煙霞一般,徑往殺機四伏的陣門而去。
姜毓玉與曲滄風等幾個飛昇弟子一併落入陣中,剛入陣時,雖然有些慌亂,但見曲滄風等人正神色鎮定,團聚在一起商討破陣之法,一顆心也重又落回了嗓子眼裡。
陣中不辨方向,不知歲月,不知過了多久,夏連翹這才走到了陣心最深處。
一眼便瞧見十幾個真人元君結陣端坐在天帝面前,神色凝重,仍在鬥法不止,自雙方頂門都放出一團無邊無盡的霞光來,形成兩道一赤一金的弧形靈場,如兩團旋渦在飛快地旋轉對沖。
紫微宮早已在這威壓之下盡數化為齏粉,陣法還在不斷運轉,掀起的滔天靈浪直衝雲霄,天上電閃雷鳴,又降下一道道劫雷下來,烏雲像是在熊熊燃燒。
遠遠望去,直如末日景象。
在眾人輪番上陣,持續不知幾日的圍攻下來,蒲團上的老者,面色也漸漸泛出淡淡的青白色,蒼老得比此前更加明顯。原本矮小的身材更如縮水被曬乾了一般,成了一個小小的,皺巴巴的一團。
可即便如此,他的那最後一道防線,眾人卻始終不得突破。此時已經有不少弟子殞命於陣中,其修為反哺飛昇大陣。
因她修為低微,在場諸位真人、元君又從未見過她真容,見她闖入陣心,也無暇留意於她一個年輕弟子。
夏連翹走到諸位真人、元君身後,盤腿坐下,一聲不吭地將掌心抵在一位幾近力竭的元君背心,為她調理丹田內紊亂的契機。
那元君不勝感激讚許地看她一眼,她額頭泛著一層細密密的汗珠,未來得及多言,便又轉過臉,繼續咬牙堅持。
下界日升月落,眨眼間又過七個日夜。
白濟安與李琅嬛、姜毓玉、曲滄風等人也相繼走出殺陣,眾人來不及互相慰問關切,便紛紛加入了這場修為的爭鬥之中。
又過七個日夜。
雙方對峙日久,如今都已成強弩之末。
那兩團旋渦旋轉得越來越快,所形成的風暴,絞碎了天邊的烏雲,浮空的仙島被罡風沖垮,三十三重天宮七十二座寶殿,宮觀傾頹,化作無數的火流星自天際墜落。
就在其中一團旋渦即將切入另一團旋渦之際,連同天帝在內,雙方俱都不約而同地泠然睜開雙眼,靈力的暴漲與交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就是現在!
數十個日夜下來,夏連翹的精神高度緊張戒備,未曾有一刻的鬆懈。如今見時機已到,她不假思索,當即立斷縱身切入面前這一團風暴之中。
她的突然出現令白濟安李琅嬛等人,甚至在場諸位真人元君都大吃了一驚,只是雙方的鬥法如今正到緊要關頭,不論是誰,都不敢輕易收勢。
而李琅嬛白濟安人等也只能相信她,支援她,盡力運轉功法,為她護持,做她無言的後盾。
她眉心劍印一掙而出,化作一道可劈越山海的巨劍,朝著天帝凌空斬下。
劍勢即將落下的剎那,原本乾癟的老頭兒突然睜開眼,眼裡兇光四射,放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法相,翻掌打出巍峨如泰山壓頂一般的掌印,冷叱一聲道:“阻我飛昇!爾敢?!”
掌印高約萬丈,如山橫空飛來,夏連翹單薄的綠衣被罡風吹起,猶如須彌芥子大小,獨對這驚天動地的一掌。眼見她將要被掌印碾碎成齏粉,忽然,一聲嘹亮而高昂的龍吟響徹天地!
自她眉心竟躍出一條白色的龍影,與她曾親眼所見顥蒼本體又有所不同,這條龍影,明顯更為稚幼。白龍目如琉璃般泠然決絕,鬚髮怒張,鱗爪飛騰,龍身頃刻間暴漲,如群山延亙不知幾萬裡。
白色的龍影在半空之中盤曲騰飛而出,與掌印正面相撞,氣流激盪方圓數百里之外,使在場一切都被夷為平地。
在看到這條龍影的剎那,夏連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渾身上下都不可自抑地劇烈顫抖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老人面色剎地一變,陣勢也為之一衰。可這竟然還沒完。龍吟攪動天地,令積壓數十日已久的烏雲終於開始沸騰變化,如洩了口的布袋,伴隨著一個聲震三界的驚雷當空落下,數萬道劫雷,重重而落,其電指方向竟不約而同地都對準了在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