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見了司馬尚,竟嘆了口氣道,“宗主節哀。”
言罷,將袍袖一晃,放出司馬元蘅屍身,交還於他。
司馬尚剛開始還不解其意,待看到司馬元蘅屍身,司馬尚渾身一震。
他眼底的情緒轉瞬即逝,收攏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心神收斂,未表露出任何悲痛之意。
只神情複雜地看了幾眼,吩咐身邊弟子將司馬元蘅屍身收起。
沉聲叩拜道:“罪女冒犯了二位仙家,是她死有餘辜,多謝二位仙家寬宏慈悲,還將她屍身送還。”
曲滄風饒有興致地問:“你怎知曉是她冒犯了我們?”
“僕教女無方,養得她素日裡一個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個性,以至於今日褻瀆神仙,獲罪仙家,實乃她咎由自取。若非如此,二位仙家聖明,又怎會無緣無故取她性命?”司馬尚凜然。
曲滄風一愣,搖頭失笑,也不再與他多言,只拿起腰間酒囊,邊走邊飲,眨眼,身形便飄之百丈之外。
他二人身形已遠,司馬尚恭敬卻不減,又鄭重其事地朝凌守夷與曲滄風離去的方向拜了幾拜,等二人不見蹤跡之中,這才緩緩挪動雙膝試圖站起身。
孰料還沒站穩,竟腳下一軟,再難掩悲慟,仰面向後跌去,驚得左右連忙攙扶呼喊:“宗主!”
仙人下界,一劍便殺了司馬尚愛女司馬元蘅。縱使司馬尚再有不甘,也不敢造次,還得盡心盡力吩咐左右,仔細安排,以免怠慢二位仙家。
凌守夷卻沒有領情,他選擇住回昔日瑤光峰偏殿。
當初夏連翹與他情熱愛濃,又在白濟安面前過了明路,自然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日日黏在一起,起居自然也都在一處。
這一次,站在殿前,夏連翹努力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卻還是邁不動腿。
主要是眼前這個凌守夷……實在對她而言實在有點陌生。
凌守夷的真身,的確有著攝魂奪魄的美貌。白衣勝雪,髮長數尺,舉手投足間法像流轉,更有些如籠輕煙,杳靄流玉,似真似幻之美。
可是她實在沒有辦法將眼前的凌守夷與她印象的中那個聯絡到一起。
凌守夷似乎覺察到她的遲疑,沉聲發問:“為何不入內?”
她莫名打了個寒噤。
殿內的氣氛驟然冷落下來。
凌守夷也隨之一靜。
從未如此清楚地意識到。
她在畏懼著這樣的他。
第104章
凌守夷:“為何不入內?”
夏連翹:“……”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覺得陌生!
呃……
她硬著頭皮回,“我……站會兒……”
凌守夷:“……”
也意識到自己的理由實在太過薄弱,夏連翹又露出個堅強的微笑,補充了一句,“外面空氣好……”
啊啊啊啊啊她都在說什麼!
凌守夷瞳色淡如琉璃,靜靜地望著她,“你怕我?”
夏連翹稍微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如實相告,“我只是需要一點心理緩衝。”
凌守夷垂眸。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夏連翹猶豫半晌,鼓起勇氣走到凌守夷面前。
一般小情侶之間私定終身時,往往都愛說些什麼“我愛的是你的靈魂,就算你以後老了,醜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對你的愛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諸如此類。
……這僅僅只是個美好的誓言而已。
真正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夏連翹發現自己很難忽略凌守夷這陌生的容貌。
這感覺就像是在和陌生人談情說愛。
更遑論凌守夷分身迴歸本體之後,身上那微妙的氣質變化。
就如同低緯的生物,無法想象高維生物,她也無法想象,分身與本體之間這微妙的區別與共性。
他真的是凌守夷嗎?
凌守夷是他的本性,還是說只是他性格的一個側面?分身的思想具有獨立性嗎?
本體與不同的分身之間的思維方式又是什麼樣的?會像科幻裡寫那樣嗎?
如此一想,凌守夷身上那股淡淡的非人感也就越發鮮明起來。
她一思考,便忍不住思維放空。
凌守夷定定道:“你怕我。”
夏連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對上凌守夷淡如琉璃的雙眼。
陽光透過大殿的窗欞,灑落在他眼底,泛起一圈淡淡的金色弧光。
慧劍殺人的陰影還存在。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不敢看他。
凌守夷扳起她的下頜,迫使她的目光直視著自己。
“你怕我。”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夏連翹心裡一慌,手足無措地推開他。
凌守夷垂眸,語氣柔和得淡近似無:“你不敢看我的雙眼。”
“是怕淪為我劍仙亡魂嗎?”
他眼底神光起伏,如冰湖融金,很難想象,眼底這一線金光,既能一劍梟首,也好像下一秒就能貼緊愛人的脖頸親吻。
他沒有因為她的無措,就這樣輕易放過她。話說得很和緩,語調清冷。
夏連翹卻聽得涼意沁骨,脖子幻痛,一個寒顫接一個寒顫。
側殿內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好像被拉得如有弦細。
絃音微顫。
她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在弦上走鋼絲的小飛蛾。
明知道凌守夷不會傷害她,可恍惚間,還有種會被絲絃切割成兩半的錯覺。
這無關乎絲絃的意志,僅僅是由絲絃本身太過鋒銳決定,哪怕是愛撫也有殞命之患。
她勉強定了定心神,在心裡一遍遍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這就是小凌。
這就是小凌。
見她如此抗拒,凌守夷沉默一剎,鬆開手,也不再逼她,兀自閉上眼打坐。
他眼簾兒低垂,眼睫微動,烏髮被風吹得微揚,沉默不言的模樣,像是兀自在抖毛舔舐傷口的小狗。
看到他這樣,夏連翹又覺得懊悔,說好得直到天荒地老。換個馬甲她怎麼就不認了?
“小凌?”她嘆了口氣,鼓起勇氣開口。
凌守夷闔眸不言:“……”
“小凌?”
他還不搭理她,她有點兒急了,磕磕絆絆地又重複了一遍。
凌守夷靜了一瞬,沒有睜眼,只道,“你既怕我,如之奈何?”
夏連翹沉默下來。
她不能否認,她還需要一點心理緩衝的時間。
如果放在以前,她可能就吧唧一口親上去,學石磯娘娘吸貓,不親死他不罷休。
可對著這張美得泠然不可侵犯的臉……她真的下不去手。
“好、好。”她無奈之下,又有點兒無措地說,“那你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說完也不待凌守夷什麼反應。
一口氣出了側殿,夏連翹鬆了口氣。
站在殿外,靜靜地看著這漫山的梅林,一片香雪海,她開始思索,在這有限的兩天時間內她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事實證明,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縱使她開展拖字訣,爭取了兩天時間,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李琅嬛被曲滄風嚴加看管著,她能商量的物件就只有白濟安。
在瞭解事情來龍去脈,權衡過一番利弊之後,白濟安倒是比她看得更開,不假思索道:“當初若非琅嬛救我,我早已殞命琢玉城中,我這一身仙骨是琅嬛所贈,豈能為保全自身,置琅嬛性命於不顧?”
他是看得開,急得夏連翹團團轉,睜著大眼,“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個所以然來。
她急得差點兒哭出來,如果犧牲有意義也就罷了,可是這犧牲毫無意義啊!
白濟安見她這模樣,竟然還嘆了口氣,揉揉她腦袋以作安慰。
夏連翹簡直都要哭笑不得了,她無奈地抓住白濟安在她頭上作亂的手,別到一邊。
“可是白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仙骨你要如何保護琅嬛?”
白濟安被她問得懵了半晌,蹙著眉不太確定地回:“……應該遠不至於此?”
“至於此,很有必要。”夏連翹堅定地說,“你看,仙門都能與玄之觀勾結,豈不是已經爛到骨子裡了?”
白濟安皺眉:“我相信凌守夷絕不會坐視不理。”
夏連翹足足頓了半秒,才輕輕開口,“如果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這場討論最終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