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狐妖少年,生得模樣俊秀嬌媚自不必說,對待胡玉嬌也頗為殷勤討好,
有人奉酒,有人扇風,有人捶肩,甚至還有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替她捏腳。
胡玉嬌穿著本就輕薄,這一番動作下來,大片大片如雪般的肌膚袒露出來。
孟子真不著痕跡地垂眸避開視線,非禮勿視。
女人卻不放過他,媚眼如絲地笑道:“孟大夫請回吧,我這裡每日醉生夢死,過著比神仙還快活的日子,無需大夫為我操心。”
自打這些狐妖少年現身起,孟子真便頓住身形,一動不動。
任憑她如何出言譏諷趕客,孟子真微微垂眸,恍若未覺。
有好事的妖怪瞧見這一幕,忍不住大笑出來,“胡大王,莫非這凡人也是你裙下臣嗎?”
胡玉嬌笑著飛去一個眼刀,與那拄著環首大刀,金眼圓睛的豹妖笑道,“黃風大王說笑,這人如此清高,我可高攀不起。”
“那大王看我如何?”三言兩語間,那豹子精幹脆撂下酒杯,來到胡玉嬌身邊,攔住她肩膀與她嬉鬧。
胡玉嬌與豹子精假意逢迎了兩句,再看孟子真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頓時不耐起來,“孟子真,你唧唧歪歪沒個卵樣兒,到底還算不算男人?非逼老孃把話說清楚嗎?!這裡不歡迎你!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換你一命,我們兩清!”
孟子真安靜。
她知曉他出生詩香,話也故意說得粗陋。
“可是我不想兩清。”孟子真倏忽道。
因為屈辱他唇瓣緊抿成一線,烏黑的眼裡蘊著淡淡的怒意,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捏緊。
胡玉嬌一怔,竟被他一時唬住。
黃風大王皺眉,“這凡人在這兒糾纏實在討厭,胡大王你還不把他打殺了出去?”
孟子真冷冷看了那豹子精一眼。
這才轉而又看向胡玉嬌,從來溫潤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冷意,“可我不想兩清。”
又重複一遍,孟子真緩緩闔上眼,吐出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再睜開眼時,眼底一片泠然果決的清明。
“團團,我來這兒,是想問你,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
這不是他心血來潮。
這三日時間,他一直在思索他與團團之間的關係。
孟子真:“若你不嫌棄我這副行將就木的凡人病軀……”
胡玉嬌冷聲:“你難不成喜歡我?”
“就敢說這些?”
孟子真停頓半秒,不欲欺瞞她,坦言相告:“不,我不愛你。我不能欺騙我對你的感情……但我願意一試,不知胡姑娘你可否願意?”
這話皆出自他的肺腑。
從家中負氣出走後,孟子真便在瀟湘大澤附近安頓下來,這幾年以來,從未有過成家立業的念頭。孤身一人,也能過,還能過得很好。
團團變成胡玉嬌之後,他也曾迷茫,也曾彷徨,難以再給二人之間的關係下個準確的定義,但總歸對她牽腸掛肚,放不下她。
既如此,為何不試一試?
孟子真想,他本不算迂腐之輩,人妖之別其實遠沒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不是嗎?
他不討厭團團,團團亦愛他。
只是他不知,經此一役之後,團團可還會看得上他?
他貿然前來,是否不自量力?
胡玉嬌心裡突覺慌亂,面色一沉,揮手擯斥了服侍的狐妖少年,“你對我無心,還想要我給你個機會?你拿我當傻子耍著玩嗎?”
孟子真目不轉睛看著她,輕聲道:“在下所言皆出自真心,不敢拿大王取樂。”
胡玉嬌將手一指,“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狐性本淫,我天性放浪。”
“自然造物之天性,倫理道德皆為外界強加,更何況,我怎能拿人類的行為準則來要求你們妖類?”孟子真嘆息。
胡玉嬌一怔,強提起一抹冷笑:“我言行粗鄙,無法與你紅袖添香。”
孟子真搖頭:“這世間附庸風雅者多,真性情的人卻少,一顆玲瓏真心勝過書香萬卷。”
胡玉嬌沉默下來,“最重要的是你對我無心,為何偏要強求呢?”
孟子真聞言,有一瞬間的沉默。
“因為我有種預感,我會愛上你。”
“但前提是,”說到這裡,孟子真抬眸,眉眼鄭重,一字一頓道,語氣淡靜,“團團,你要給我愛上你的機會。”
第69章
孟子真帶回了最後一滴玉露甘霖。
也不知他如何勸說的胡玉嬌,但自此流落在瀟湘大澤附近的兩滴玉露甘霖全部蒐集完畢。
同時,沒有了胡玉嬌暗中以甘霖滋潤,孟子真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虛弱下來。
某天,給夏連翹會診時。
“面帶死氣。”凌守夷點評,“英年早逝。”
孟子真卻微微一笑,渾不在意,“人壽皆有定數,在下已僥倖多活了這些歲月,還有團團相伴,可謂無憾。”
凌守夷定定看他一眼,個人選擇,他不予置評。
李琅嬛想了想,給出自己的想法,“倘若孟大夫從今日起便開始修行呢?”
白濟安亦覺得可行:“孟大夫此時入道雖晚,但若引氣入體,好生調養數年,不說謀求長生大道,延年益壽總歸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孟大夫可有這個念頭。”
孟子真輕咳兩聲,垂下眼簾,看著自己枯瘦的指尖。
沉默半晌,才道:“我從前的確無意於長生。人生百年,足夠了,壽數再久又有何意義。”
世人多追求長生,他則不然。
醫者不自醫,這數年下來,他救治過的病患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可經年累月疾病纏身下來,他自己骨子裡或多或少總有些涼薄厭世。
白濟安莞爾:“但今日不同往日了是嗎?”他大概能理解孟子真的選擇,也敬佩他的選擇。
他不愛胡玉嬌,大可以一走了之,只是妖修的愛恨太過濃烈淋漓,胡玉嬌絕不可能放下對他的執念。
孟子真感念她的垂憐,心中未必對她沒有好感,這才願意用自己殘餘的壽年來成全團團的執念。
無以為報,便以此殘軀相報。
世人多不敢愛,不敢去愛,不敢言愛。孟子真以凡人殘軀,迎難而上,坦然去愛。
或許,打骨子裡,胡玉嬌與孟子真便是一類人。
白濟安敬佩這樣的有情人。
孟子真輕聲:“總要為團團考慮。”
妖修的法門明顯不適合孟子真,尋常修士的修煉功法也未必適合他這一身病骨。
姜毓玉雖不清楚孟子真與胡玉嬌二人的過往,但也樂於玉成一門好事,主動道:“我自幼也如孟大夫一般體弱,有一門呼吸調養之法,可引氣入體,最適合孟大夫不過,大夫如今入道雖然晚了點兒,說不定有大造化呢?”
夏連翹替孟子真高興之餘,仍有點兒擔憂,“秀秀,這不要緊嗎?”
以她對修真文的理解,功法這種東西一般宗門不都看得很緊嗎?
凌守夷似乎看她一眼,沒說話。
姜毓玉搖搖頭:“無妨,這並非什麼隱而不宣的秘法,這個主我還是做得了的。”
孟子真忙站起身,長躬一禮,烏黑的眼裡閃爍著感激的神采,好似枯木逢春,病梅初綻:“姜公子今日之助,在下沒齒難忘,有朝一日,定當報答公子大恩大德。”
夏連翹一邊喝藥,一邊好奇地看著眼前容光煥發的青年。
烏髮墨鬢,莞爾時,雙眸晶亮,雖然身體虛弱下來,但精神頭怎麼看都比之前更加充沛。
這二人確定關係這才幾天?感情進步竟然這麼神速?難道這就是姻緣天成,愛情的魔力?
眾人離去之後,凌守夷卻沒隨眾人一道離開。
夏連翹有點兒錯愕,“你怎麼還沒走?”
這也是她與凌守夷之間的約定,儘量少在老白麵前表現得太過親密,以免令老白懷疑。
才剛談戀愛沒兩天,夏連翹實在沒想好要怎麼跟老白坦白。
萬般無奈之下,未免橫生枝節,被棒打鴛鴦,只好出此下策。
孰料,凌守夷非但沒走,反倒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
斂著眼睫,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太虛。”
“什麼?”夏連翹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凌守夷:“這是我的表字。”
夏連翹一怔。
凌守夷……難道是想讓她叫他的字?
似乎古代人都認為叫字會更顯親密一點。
可他分身叫凌沖霄,本體名為凌守夷,再來一個凌太虛,豈不是有三個名字了?
如果本體還有字豈不是有四個名字?
即使明知太虛指的是宇宙空間,天地始源,但這不妨礙夏連翹吐槽這都是什麼晦氣名字。
太、虛,是體虛還是陽虛??
……還是算了吧
夏連翹故作沒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只一味誇讚道:“好名字。”
凌守夷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她:“你……”
他似乎很期待,很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