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竺碧虛麼?”
不妙。
竺碧虛心裡咯噔一聲,也不欲與他糾纏,忙縱起煙氣轉身就逃。
第61章
夏連翹在看錢玄祖。
錢玄祖卻沒看她。
自從回到玄之觀後,他就搬到了丹房,一邊親自看守她,一邊煉丹。
這兩天,人根本沒輕易離開過丹房半步。
爐火將整間丹房照耀得如同白晝。
經過爐火加熱之後的鼎爐內散發出一陣陣腥臭難言的味道。
這些味道厚重得令人幾乎窒息。黑老大一直寸步不離守著丹爐,眉眼十分凝重。
他沒空管她,夏連翹也得以喘口氣,被吊在房樑上看他煉丹。
這個味道和錢玄祖那神神叨叨,凝重的表情,讓夏連翹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緊抿著皸裂的唇瓣,留意著丹爐內緩緩上浮的黑色霧氣,透過扭動的霧氣,夏連翹似乎看到一張張痛苦的人臉。
錢玄祖時不時地走到櫃前,或是取走十幾罐人腸,或是取走幾罐人心、人肝,人眼球,丟到鼎爐內。
這些人心或人肝有大有小,夏連翹估計著應該是從孕婦以及她們還沒滿月的嬰兒中生剖下來的。
當然也有成年男子的人皮,人手。
每擲進去一點,丹爐的扭動的霧氣就濃郁幾分,耳邊彷彿有男有女有嬰兒痛苦的鬼嘯嚎哭。
夏連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黑霧看,一點點分辨著這些霧氣裡的人臉。
她總覺得,這些霧氣好像在痛苦地叫喊,在看她,在向她說什麼。
夏連翹還要細看,眼前卻一花。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黑霧撞翻鼎蓋,沖天而起。霧氣如攢動的火焰,火舌舔在屋頂,霎時間牆壁與房梁焦黑一片。
錢玄祖起指一點,又噴出一口長長的清氣,黑霧這才一點點緩和下來,被鼎爐吸攝回去。
頂蓋被蓋得嚴嚴實實,夏連翹心裡一緊,抬頭去看錢玄祖的表情。
連日以來錢玄祖的表情都算不上多好看,但今天,他臉上卻微微露出點兒喜悅與欣慰之色。
猛火轉為文火,這顆“九天十地陰魂練魄丹”已幾近成型了,此時正在丹爐內溫養著。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來報。
這妖修身受重傷,面露絕望與慌亂之色:“大王,有道士殺進來了!二當家不敵,隕了!”
說完這妖修便吐出一口鮮血,竟當場氣絕而亡。錢玄祖面色一變,拂袖推門而出,朝天邊眯眼看去。
夏連翹一顆心砰砰亂跳,道士?是琅嬛他們帶人殺回來了?!她很想也抬頭去看外面的動靜,但她傷得實在太重,稍微動下小手指,牽連身上百來處的傷痕,都覺得鑽心的疼痛。
錢玄祖面色凝重地望向天邊,看到那白衣少年道人的剎那,心裡一緊,復又冷靜下來。
……孤身一人,還未化丹。
此時留在他身邊護衛的數名妖修,與青要山群妖不同,都是個中好手,明道境三重境界。
錢玄祖便叫其中三人把那白衣道人給拿下來。
三人照做。
同等境界之下,劍修的修為往往要高出對方半個,甚至一個小境界不止。
但凌守夷化丹失敗在前,饒是飛劍兇悍無匹,這一路殺到丹房門口,整個人也不免狼狽。
凌守夷倒提長劍,微微蹙眉,素紗道冠與白紗道袍飛劍點點鮮血,甚至還有血滴順著凌亂的烏髮滑落。
如雪中紅梅。
一雙眼如雪夜寒夜,霜雪氣滿,殺氣四走。
這三隻妖修不敢掉以輕心,環伺在凌守夷身前,小心翼翼尋覓攻敵之際。
妖、妖、妖。
殺、殺、殺。
這一路以來,凌守夷握劍的手指也變得僵硬,幾乎是機械般的重複著殺戮的動作。
劍光在血肉橫飛間硬生生殺穿出一條路來。
劍光在竺碧虛臨死前說的那幾句話時,暴漲到再無可漲的境界。
“你自己舍了那丫頭殿後,如今還有臉來回來?!”
凌守夷面無表情,下頜繃得緊緊的,感覺到自己手臂僵硬,神情僵硬,整個人冷硬得像一張弓,一柄劍。
他殺了竺碧虛,劍光攪碎了他的身軀,碎肉鮮血紛紛落下,弄髒了他的道袍。
凌守夷平素裡最喜淨,但這一刻腥臭的妖血滿頭澆下來卻讓他覺得冷靜。
而越到玄之觀,他渾身發冷,渾身僵硬,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幾乎快凍成一座冰雕。
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夏連翹。
她是死是活?
如果她還活著,傷得重不重?
如果她死了呢?如果她死了,凌守夷一顆心在這一刻結了冰,他甚至沒有辦法想象如果她死了,他將如何。
分神作出了最理智的選擇,是他作出的選擇。
他卻無法承擔選擇帶來的後果。
凌守夷想,造化弄人,果然不錯。
和僵硬得幾乎凍成冰雕的身軀不同,腰側的傷口越來越熱,越來越燙,像是有一條火蛇在往他五臟六腑裡鑽。
離開地穴之後,他便動手剜去了那朵牡丹,他決心與夏連翹保持距離,決心與她劃清界限。
可為什麼卻讓她殿後,讓她淪落妖窟。越想,凌守夷便覺得一顆心幾乎要炸開,炸得他呼吸急促,渾身如冰封。
還差一步,還差一步,他就能見到她。
凌守夷駢指一點,運動劍光,弧光一閃,率先劃開沉默。
終於,三人之中,有一人動了。
一人掄著大戟朝他劈來。
凌守夷一劍撞向大戟,竟將這人撞偏到一邊。
第二人也跟著動了,第二人祭出一道飛梭朝凌守夷脖頸射去。
第一人回援夾擊。
第三人也上了,第三人挺一杆長矛朝凌守夷下腰刺去!
凌守夷眉心催出一道劍光,劍丸自祖竅一躍而出,射出條條劍芒,如輻輳輪轉不休,排開數道劍氣。
劍隨心動,往來招架。
黑老大見狀,不假思索,又點幾人上前。
凌守夷壓力頓增。
第一人的大戟砍向他的肩頭,凌守夷眉頭都沒皺一下,不改其色,一劍刺穿他的咽喉。
取而代之的是腹部被長矛搠入,血流不止。
凌守夷目光一冷,飛劍削去第二人半邊身子,同時面無表情拔出長矛。
而此時,飛梭也射入他左臂,險些把他一條胳膊削下來。
凌守夷驅動劍光將這人攔腰截斷,掏出一粒丹藥服下,指尖在臂膀處一抹,華光一閃,勉強穩住傷勢。
眾妖紛紛怔住,見這少年修士冷冷淡淡,刀劍加身,卻殺氣沖霄,行所無事的模樣,內心大駭,一時之間不敢上前。
這一愣神的功夫,又被凌守夷搶佔先機,一口氣殺了幾個,終於殺到錢玄祖面前。一道劍光直將門板飛劈成幾大塊,可凌守夷卻無暇去看屋內的情形。
錢玄祖心頭震動,面色終於為之一變,縱起一道黑色霧氣,迎上凌守夷的劍光!
錢玄祖畢竟是化丹修士,霧氣鋪開,凌守夷眼前頓時為之一黑,不辨日月。四周陰風呼嘯,鬼哭狼嚎,如墜泥犁。
劍氣被這霧氣裹住,一磨一消,頃刻間便消散於無形。
錢玄祖一口氣足足鋪開數里,看起來沒有形體的黑霧,竟重若千鈞,泰山壓頂般朝凌守夷覆壓而來。
凌守夷面色不變,劍光如流螢般點點綻開,竟將這黑霧牢牢架在距自己身前三尺之遠。
錢玄祖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他以為凌守夷不過明道境的修為,二人相差一個大境界,靠修為深淺便能將其壓制。
沒想到,一擊之下,竟然拿不住他。
即便如此,錢玄祖也沒有改變策略。這少年道人一路殺來所消耗的修為定不在少數。他正是料想到這一點,方才叫群妖繼續上前消耗。
鬥到現在,凌守夷恐怕已是強弩之末,他只需穩紮穩打,不愁贏不了他。
錢玄祖氣沉丹田,大喝一聲,鼓動真元,催動黑霧不斷下壓。
果不其然,在黑霧的逼近之下,護衛在凌守夷身邊的那數點劍光,也開始如風中殘燭一般飄搖不定。
錢玄祖指揮霧氣繞著凌守夷周身不斷旋轉嘯聚,用水磨功夫小心消磨凌守夷氣劍上的劍意。
只要凌守夷護身的劍氣稍有鬆動,頃刻間這些黑霧便能纏裹上去,奪他性命。
凌守夷薄唇微抿,自正陽劍宗奔襲到玄之觀地界,他幾乎未曾休息過哪怕一刻。在黑霧的壓迫之下已顯露出頹態,周身的劍芒一簇接一簇,簌簌熄滅。
滅到只剩下胸前一口氣劍還在勉力支撐。
錢玄祖心裡微喜,耐心地指揮霧氣繼續下壓,四方霧氣聚集在一起,中心最濃的霧氣即將觸碰到凌守夷肌膚的剎那間,忽聽聞少年一聲冷哼。
錢玄祖心裡一緊,意識到不妙,卻已經來不及,下一秒,他眼前突然一片熾白,劍光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