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濟安看了眼前面那個冷淡高傲的少年,忍不住看向夏連翹:“你到底怎麼把凌道友氣成這樣的?”
話雖如此,但夏連翹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過獎。”
白濟安看了一眼凌沖霄,又莞爾:“不過凌道友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倒是多了些人氣。”
他當她是為誰。
看到白濟安竟然還能莞爾看著李琅嬛與凌沖霄並肩而行,夏連翹簡直無奈,“白大哥,你真的不覺得凌道友他對琅嬛……”
她本來是想激起白濟安一點危機感。白濟安聽聞她的話一愣,看起來倒像是想起來什麼,用飽含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夏連翹一怔,還沒搞明白白濟安為什麼這麼看她,白濟安若有所思地以摺扇抵住下頜,道:“說來奇怪,我也未曾見連翹你在凌道友身邊這般多話。”
這本是白濟安隨口一提,但夏連翹心竟然莫名一緊,又開始咚咚咚敲起打鼓。
就像犯罪分子被當場逮捕,下意識想要遮掩,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遮掩什麼,磕磕絆絆地含糊地問:“有嗎?”
白濟安“刷”地揚起摺扇,笑道:“也罷,許是你們這些小孩兒湊在一起玩鬧罷了。”
夏連翹:“琅嬛與我年紀相仿,我看白大哥你可未曾將琅嬛當作小孩。”
白濟安被她反擊得一時語塞:“琅嬛好友……與你畢竟不同。”
夏連翹認真糾正:“就算如此,琅嬛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呀。”
白濟安聞言默然不語。少女大多時候處事冷靜豪爽,不拘小節,甚至還有些男孩子氣,的確常讓人忽視她的性別與年紀。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接下來的這一路夏連翹和白濟安都各有所思。
夏連翹的腳步走得非常沉重。
她真的有點兒多話了嗎?
躺在床上,夏連翹百思不得其解,一閉上眼,眼前竟又浮現出在破妄鏡中的那一幕。
“我不會殺你。”
“懼情而斷情,名為恐情之所累實則怕道心不堅。”
少年神態疏淡,白衣勁挺,字字昂揚,鋒芒流金,直入雲霄。
“欲效大道無情,畫虎不成反類犬,走火入魔,徒增笑柄耳,
此等不智,不勇,不堅,不義的小人行徑。”
“吾凌沖霄絕不屑為之。”
平日裡不去多想還好,這一想夏連翹猶豫半晌,把頭埋在枕頭裡倒是有些輾轉反側了。
她覺得她調戲凌沖霄完全是處於自身的惡趣味,也沒想這麼多。
可現在這麼一想……好像不單單如此?
不管之前她對凌沖霄是什麼態度,老實說,當那天在破妄鏡裡,她躺在地上忍不住流淚的時候,少年對她說,“我不會殺你。”
嗓音輕且冷,沒多餘的感情,卻一諾千金。
夏連翹默默把枕頭扭成糾結的麻花狀,可能,在那一刻,她稍微,稍微有那麼在意吧。
可她迷迷糊糊,不太確定地想,好像也就這樣了?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夏連翹抿抿唇,坐直,捋了捋亂七八糟的頭髮,怔怔地就看著窗外發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到這些事,就有點兒想哭,就好像自己一個人行走在一個黑黝黝的森林裡,她很焦慮地想找到方向,但不論哪一條岔路通往的都是迷宮。
正思索間,忽聽到門外有人敲門,門一開,是李琅嬛站在門口,看到她,李琅嬛抿唇微笑,眼底若群星熠熠,一雙杏眼又黑又亮,“抱歉,深夜到此,打擾你的睡眠。”
女兒的到來簡直能瞬間治癒一切,夏連翹精神一振,忙把枕頭丟到一邊,頭搖得像撥浪鼓,“沒關係,我平常睡得都很晚的。”
李琅嬛:“有時間出去走走嗎?”
琅嬛女兒相邀,夏連翹自不會拒絕。湘水村附近有一條小溪,月光下,水流潺潺。
二人漫步片刻,李琅嬛主動開口:“連翹你這幾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連呆萌如琅嬛女兒竟也覺察出她的異樣,夏連翹心裡一緊,她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那凌沖霄呢?凌沖霄有沒有覺察出什麼蹊蹺?
李琅嬛:“說起來你在家中本就受寵,這些日子以來也委屈你陪我們風餐露宿。”
夏連翹:“這倒沒有,能跟白大哥和琅嬛你們在一起我很開心。”
李琅嬛:“馬上臨近七夕,這幾日湘水村在準備祭禮你可知曉?”
夏連翹不解:“祭禮?”
“是,”李琅嬛笑起來,“月桐和桂香過來問了我好幾次我們二人可有時間。但我明日還要同白道友一道兒除妖,連翹你明日可否替我幫村民一起準備祭禮?”
李琅嬛口中的月桐和桂香,是湘水村裡和連翹平日裡玩得比較好的兩個女孩子。說這話的時候李琅嬛語氣自然,杏眼明亮如星,看起來帶著點兒不好意思的懇切。
夏連翹立刻就明白過來琅嬛這是怕她孩子心性,這幾天跟著她跟白濟安跑江湖不適應,有意找同齡人陪她玩。
看來她這幾天的確表現得有些異樣了,想明白這點,為了不然李琅嬛多加操心,夏連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當然可以。”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夏連翹看著少女秀美的側臉,終於沒忍住再度開口:“琅嬛,你有沒有想過你那隻玉露瓶可能有古怪?”
李琅嬛微訝,“連翹你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其實這段時間夏連翹她一直在思考《問道》的原著劇情。
前期的劇情她幾乎已經忘了個七七八八,能記得住的劇情多集中在後期,她又很難插得上手,因為這其實牽扯到仙門內鬥。
《問道》中的仙門大致可分外兩派。
一派是生來便是神仙的世家仙二代。
另一派便是凡人界飛昇成仙的飛昇派草根。
和凡人修士想象中的飛昇之後逍遙無拘不同,飛昇派在仙門中的地位其實遠不如這些仙門世家。
凌沖霄的生母是天帝之女,理所應當便歸屬於世家,但他為人高傲,從來看不慣這些不思進取,尸位素餐的世家之流,倒與飛昇派走得更近。
天帝這些年來不再管事。仙門議事,多由世家和飛昇派推舉而出的代表共同裁決,總共十席。
世家把持六席,飛昇派據四。
在這樣的情況下,凌沖霄,或者說凌守夷這個異數的態度便變得尤為重要起來。
加之他又執掌仙門刑名,權力地位崇高。處事不看出身立場,只判對錯。
飛昇派能飛昇上界的哪個不是個中強者,怎麼甘心久居其下,便有意拉攏凌沖霄,想讓凌沖霄改投飛昇派。
世家見他難以管教,這些年來有意另擇人取而代之。只他平日裡高居渡霄殿內,又持天罡神劍,很難找到動手之機。
李琅嬛便成了唯一能撬動凌沖霄的支點。
李琅嬛下界帶下來的那隻玉露瓶正因為被世家動過手腳,這才擋不住區區一個明道境修士一擊之力。
世家以為到時候玉露甘霖四散,仙門問罪,身為李琅嬛師尊的凌守夷也難逃其咎,也正好可以藉機向凌衝守夷發難。
也正因如此,凌守夷這才以凌沖霄的身份,加入了主角團,助李琅嬛收集玉露甘霖。
這種神仙鬥法,夏連翹她如今不過剛踏入明道境,也就個小築基,自然是摻和不進去的,只能透過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慢慢提醒主角團多留個心眼。
“其實你這話當初白道友也跟我提過,”李琅嬛沉吟,“我亦覺得箇中蹊蹺。”
“多謝你。”李琅嬛何其蕙質蘭心,一點就透,抬眼鄭重拱手道,“我會多加小心提防的。”
—
第二日一早,李琅嬛與白濟安並肩出現在瀟湘大澤前。
白衣少年早已負劍靜候多時。
出乎意料的是,卻少了一個熟悉的吵吵鬧鬧的身影。
凌沖霄一怔,“夏連翹呢?”
李琅嬛:“她這兩日要幫村民準備祭禮。”
“祭禮?”
李琅嬛解釋說:“還有幾日便到七夕,今日村中都在準備祭典。”
少年聞言,靜了一靜。
白濟安:“凌道友不是覺得連翹吵鬧嗎?”
“我並未作此想。”凌沖霄抬起眼,糾正。
李琅嬛看他孤身一人,略微遲疑:“道友此去可需要我等陪同?”
話音未落,凌沖霄已一催劍光,躍至半空,抿唇淡道:“無妨,我一人即可。”微風吹動烏髮,神情已恢復往日的冷淡穩重,波瀾不驚。
小山村裡平常的娛樂活動實在少得可憐,七夕對湘水村而言是個還算重要的節日,近千百年的長久演化以來,瀟湘大澤附近的七夕節已不單單是女兒節這麼簡單,還擔負著求嗣求雨等多重意義。
既然交給自己的任務那就要完成,從李琅嬛手裡接過任務之後,夏連翹便拋棄雜念,專心致志地投身於準備活動中,第二天特地起了個大早跟周月桐與梁桂香匯合。
“連翹連翹。”前面招手的兩個姑娘,一個身著一身緋紅色衫子,梳著油黑烏亮的辮子,愛說愛笑的是梁桂香。
另一個穿著件藍色對襟長裙,神情很溫婉的是周月桐。
看到夏連翹走過去,梁桂香笑眯眯地挽起她的胳膊道:“走,我帶你去真君廟裡灑掃。”
“真君廟?”夏連翹不解。
“對呀,喏,就在那邊,離得不遠,等到七夕那天,廟前還有唱戲的呢。”
轉過山道,四下草木葳蕤,巖崖之上藤蔓低垂,石罅之間蒼松挺立,山風吹過,松聲稷稷,如浪奔濤湧。
盤虯的一株老松間,露出一角碧瓦飛甍,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就是這裡。”周月桐帶她走到廟門前,替她介紹。
當看到這廟中神像時,夏連翹瞬間陷入怔愣之中。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這真君廟是凌沖霄的神廟啊!
天知道她今天干活之所以這麼投入,其實也是為了把這幾天在腦海裡盤踞的白衣少年淡漠矜冷的雙眼趕走。
而此刻,夏連翹怔怔抬起眼,正與那廟中身居高臺的少年神君四目相對。
重彩朱漆,雕樑畫棟,香燭幽幽間,少年神君,白袍銀甲,身披紅綢,腳踏煙霞雲氣,手把塵尾,居高臨下地望來。
一雙漆黑的眸子矜冷淡漠,道氣飄飄,明真虛靜,孤意在眉。
疏林清風散亂,光影搖動,少年如中天一輪冰壺,明光射日,直教人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