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之後,就是探病。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個來的竟然是凌守夷,少年除卻面色還有些蒼白,看起來已無大礙,烏髮如瀑垂落勁瘦腰際,素紗道觀和白色道袍早已打理得如同往日那一絲不苟。
容色清峻,目若點漆,只眉心血紅隱約流露出點兒鋒銳矜傲之氣。
觸及那雙淡靜如玉的雙眸,夏連翹抿了抿唇角,心裡打了個突,突然之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凌守夷。
還是凌守夷靜靜看她半晌,破天荒地的,主動打破尷尬的氣氛,問道:“傷口還疼嗎?”
夏連翹:“還好,還要多謝你之前給我的錦囊。”
卻沒想到凌守夷倏忽僵硬在原地,“……抱歉。”
“什麼?”夏連翹不解其意。
凌守夷:“抱歉,將你一人留在玄之觀內。”
早知道會提到這茬,夏連翹搖搖頭,“沒關係,我還要謝謝你願意信任我,託付我。”
凌守夷卻好像被這話刺痛了,垂眸久久不言。
夏連翹覺得有點兒尷尬,剛打算翻身下床,準備找點水喝。
凌守夷:“你做什麼?”
夏連翹:“我喝水。”
凌守夷抿唇,“你不要動,回去躺著,我來給你倒水。”
說著,竟然真的轉身走到桌前。
一摸壺壁,凌守夷秀眉微剔,“冷了,你稍等片刻,我去給你燒水。”
“等等,”夏連翹趕緊叫住他,“不用這麼麻煩,我喝冷的就行。”她是真的喜歡喝冷水,覺得解渴。
凌守夷止住腳步,掀起眼睫,認真看她,“你重傷未愈,禁食生冷。”
夏連翹:“……倒也不用這麼麻煩。”
怕他不聽,她忙道:“你陪我坐下來說會兒話吧。”
凌守夷頓時陷入兩難境地。
他從沒有照顧過人的經驗。掙扎一會兒,凌守夷終於想到解決辦法,運出一團靈氣,托住壺底,開始人工加熱。
待壺中茶水半滾之後,這才倒了杯茶遞給她,“給。”
“多謝。”夏連翹抬手要接,卻牽連到身上的傷口,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凌守夷卻將手一偏,挪開了茶杯。
夏連翹:“??”
凌守夷躊躇:“要不我餵你?”
夏連翹:“啊?”她迷茫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凌守夷秀眉微蹙,但眉眼卻很認真。
他是認真在提建議的。
“這是不是不太好?”她震驚之餘,委婉開口。
凌守夷垂落根根分明的眼睫,淡道:“有什麼不好。”
“這又不是喝粥,”怕這位真打算喂她喝水,不等凌守夷反應過來,夏連翹劈手果斷從他手裡搶過茶杯,“我自己來就行。”
噸噸噸,一飲而盡。
凌守夷:“……”
夏連翹喝完,抬頭困惑地看了凌守夷一眼。
“怎麼了?”
“沒什麼。”凌守夷斂眸,主動接過她手中的茶杯,甚至還幫她重新調整了一下靠枕,“你靠著。”
夏連翹狐疑地躺下。
凌守夷默然。
目光觸及她身上的傷痕,心中又是微不可察地一痛。他垂眸,竭力把動作放得再輕柔些,怕弄疼她。
夏連翹被他親力親為服侍得渾身僵硬,脊背發麻。
……她就覺得她一醒來看到的凌守夷怪怪的!
如果說之前的凌守夷是高冷矜傲的月亮的話,現在的凌守夷則是清清淡淡的簷下月,褪去渾身的芒刺與傲骨,溫淡到近乎不可思議。
替她整理完被褥之後,凌守夷在那張小几上坐下,有些遲疑地問:“你……傷口還疼嗎?”
“還好。”夏連翹審慎地說。
凌守夷也有些束手無措,他從沒照顧過別人的經驗。下頜繃得緊緊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生硬開口:“我幫你換藥。”
他還記得夏連翹在他懷裡說的話,“能否以身相許”,他答應了。
那現在起,他們便和道侶差不多。
雖沒有過經驗,但道侶之間……凌守夷以為,應該不分什麼你我,換藥也沒什麼。
他自覺肩負起了照顧道侶的責任。
“打住!!”夏連翹一個激靈,果斷比了個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你,瘋了嗎?”
她現在有點兒懷疑面前這個凌守夷是不是被誰魂穿了。
被她說瘋了凌守夷竟然也沒生氣。
整理了一下措辭,夏連翹斟酌著開口,“我知道你可能覺得留下我殿後很對不起我,但我真的沒事,不需要你做到這個地步。”
“誰說我是因為這個。”凌守夷淡道。
“那是因為什麼?”她迷茫地抬起臉,還能有別的原因?
凌守夷一雙疏淡的雙眼直直地看向她:“你不記得了嗎?”
“我應該記得什麼嗎?”
然後,夏連翹就看到凌守夷耳朵紅了。
是的。
凌守夷垂眸,白玉一般的耳尖飛躥起一點紅,像脈脈流動氤氳的顏值。
他別過臉,竟露出點兒大姑娘的忸怩,頓了頓,才道:“……暫不記得也無妨。”
夏連翹:“……”你倒是直說她到底忘記什麼了,這個反應總覺得她好像忘掉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可凌守夷並沒有跟她直說的意思。
夏連翹愣住,開始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
她記得她當時被折磨到差點兒就剩一口氣,然後凌守夷就來了……
然後她好像拉著他展開了一頓宛如託孤一般的煽情發言。
什麼,“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好意思弄髒你了。”
還有什麼,“是不是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會同意?”
夏連翹腳趾瞬間摳地:“!!!”
啊啊啊啊她都說了什麼?!
強迫著自己忍下尷尬之情,夏連翹繼續回想,然後還有什麼,“你給我端茶倒水十天”、“以後別再生氣了”。
這些都可以接受。
問題是下一句。
“以身相許怎麼樣?”
想到這裡,夏連翹頭皮一陣發麻,忽然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等等,凌守夷難道是因為這句話?
不不不,說不定是因為那個“端茶倒水十天”,這才親力親為照顧她。
可人的第六感騙不了人,縱使她竭力說服自己,夏連翹還是覺得沒有這麼簡單。
呆滯半秒之後,夏連翹決定先試探一下。
“那個,小凌,你還記得我昏迷前都對你說了什麼嗎?”
凌守夷果不其然呼吸一頓,微微僵住,“你不記得了?”
夏連翹:“只記得一點點。”
“我要你別生氣了?”她試探。
“確有此言。”
夏連翹清清嗓子,繼續試探,“叫你幫我端茶倒水十天?”
凌守夷垂眸:“也確有此事。”
她問一句,凌守夷便答一句。
問到那個以身相許的時候,夏連翹故意搖搖頭,皺著眉作出回憶之色,“然後我就記不清了……如果你是因為我要你端茶倒水才服侍我的……請你不要當——”
“不是。”她還沒說完,凌守夷倏忽硬邦邦地截斷她。
夏連翹:“……”不會真是她想的那樣吧!!
下一秒,一道冷清清,颯然如春碎的嗓音響起,“你要我以身相許。”
夏連翹:“……”
救、命。
她能說她那個時候意識都不清楚,而且當時是怕他傷心,故意逗他的嗎?
可凌守夷好像覺察到什麼,沉默半秒,“你後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