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嬛忙撩開她衣袖,瞥見她胳膊上縱橫交錯的傷痕,一愣,“……連翹。”
姜毓玉也呆呆地看著她,“夏道友?”
兩人這副表情讓夏連翹又感動又有點兒害臊,抿了抿唇角,趕緊把袖口捋回去,搖搖頭說,“我沒事,琅嬛,那老鼠精是不是也對你用刑了?”
李琅嬛搖頭,“我皮糙肉厚,沒什麼打緊的。”
夏連翹果斷:“那我也一樣。”
姜毓玉在一邊欲言又止,昳麗俊秀的臉皺成一團。
夏連翹看向一副糾結臉的姜毓玉,為即將開口的話深吸一口氣。
一進地牢,她就覺得這少年心地太過善良,心地善良是好事,但在這種地方,就顯得太過磨嘰和酸腐,她可不想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跟他掰扯半天。
“姜道友?”
姜毓玉不期夏連翹會突然喊她,一愣,躑躅,“夏道友可有什麼指教?”
“道友,”夏連翹一雙杏眼認真地看向他,說明心意,“我們都是修士,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琅嬛當女人看。”
姜毓玉一怔,訕訕,“我……我……”
夏連翹意思到了就沒再看他,把老鼠精問她的問題向李琅嬛複述一遍。
老鼠精問的無非都是她們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受誰指使,和胡玉嬌什麼關係。
“其實我心裡一直有個疑惑。”雖然知道懷疑胡玉嬌有點兒不道德,但夏連翹覺得既然要討論,還是要把這些疑點都拿出來一一探討。
“狐族精通幻術,雲州群妖無人可比。二當家是怎麼發現的?又怎麼做到這麼輕易耳朵就能抹去我們兩個身上的偽裝?”
李琅嬛也在思考:“或許是那引薦的小道士出賣。”
夏連翹:“那小道士無緣無故為何出賣我們?要麼是那老鼠精覺察到蹊蹺,主動逼問。”
李琅嬛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要麼就是這其實是誘敵深入之計?”
而這其中又有兩個可能。
一是小道士假意被胡玉嬌買通。
二是——
夏連翹頓了頓,“所以,問題就在於胡玉嬌她知不知情。”
……
一瞬間,地牢內安靜下來。
李琅嬛沒有再開口。
姜毓玉不懂她們的話,謹慎地沒動靜。
夏連翹也沒再說話,地牢修建在地下深處,就算鋪著稻草,也覺得冰寒刺骨。
過了一會兒,夏連翹才主動開口打破安靜,“琅嬛,那老鼠精問了你什麼?”
“與你大同小異,”李琅嬛盤坐在枯草間,默契地與她沒再提胡玉嬌的事。
少女微一遲疑,“只是我還見到了那二當家。”
回想方才的經過,李琅嬛微微皺眉,“那二當家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走了,但臨走前曾留下一句話,他說,他看我有些眼熟。”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眼熟。
“砰”,夏連翹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一顆心高高提起,腦子裡飛快地閃過無數種可能性,“琅嬛你見過他?”
對於這個問題,李琅嬛回答得毫不猶豫,果斷而堅決,“未曾。”
既然沒見過,要麼是認錯人,要麼就是見過李琅嬛的畫像之類的。
可有什麼可能他才會見過李琅嬛的畫像呢?
夏連翹一個寒顫,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另一種可能。
已知:玉露瓶破碎是元伯功動的手腳。
玉露四散,仙門問罪,他正可藉此向凌守夷發難,撬動議事席。
也正因如此,凌守夷這才避開世家派的耳目,以凌沖霄的身份加入主角團幫忙收集玉露甘霖。
而黑老大如果疑似跟仙門元伯功勾結,二當家是黑老大的手下。
倘若二當家真的認出了李琅嬛,琅嬛落到元伯功手裡,那凌守夷也不必收集玉露甘霖了,李琅嬛一定會被元伯功直接押回仙門,再動什麼手腳也未可知。
夏連翹知道自己這一番推測,的確有些自由發揮的意思,但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眼下這個局面,怎麼小題大做都不為過。
絕對,不能讓二當家發現李琅嬛的真實身份。
她們本來的打算是混入玄之觀內,調查清楚情況,一邊保護百姓的安危一邊看能不能拖幾天,拖到凌守夷與白濟安出關,裡應外合,拿下玄之觀。
可眼下這個局面又有變動。
錢玄祖這兩天不在觀內,她們大可以先帶著這一批百姓跑出去,以免琅嬛身份暴露。
可她要怎麼開口建議?想到這裡,夏連翹抿了抿唇,也覺得棘手。
然而沒等她整理好措辭,半夜,梁桂香忽然發起了燒。
姜毓玉通曉一些醫術,跟李琅嬛檢查過之後,得出結論,“這位姑娘傷勢沉重,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與李道友能做的實在有限,這傷勢如果不找大夫來看的話——”
姜毓玉小鹿斑比般的眼神為之一黯,低聲道:“可能……捱不過這兩天了。實際上不止梁姑娘,旁邊那幾間地牢裡有幾個孩子情況也很不好……大家都已經山窮水盡了。”
她到底該怎麼做呢。
夏連翹抱膝坐在角落裡,看著牆邊跑過去一團毛茸茸的老鼠,猶豫了一下,右手往胸衣裡一探,摸到一隻冰冰涼涼的錦囊。
這正是之前凌守夷給她的那隻錦囊,讓她不到萬分緊要的時候,不要輕易開啟。
保險起見,她沒有把錦囊放在儲物袋裡,而是在小衣裡做了個夾層,貼身塞了進去,那老鼠精搜身的時候也沒摸出蹊蹺。
小小的錦囊,通體呈青綠色,紋以松鶴,散發著淡淡的降真香氣。
待到後半夜,一行人終於下定決心。
明日寅時,便準備越獄。
越獄之前的準備工作自不必提,李琅嬛問過姜毓玉,弄清楚了地牢裡守衛的輪班規律,幾人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模擬演習了一遍。
在這期間,夏連翹和李琅嬛二人又被老鼠精提過去拷打了一番,夏連翹都硬生生咬牙捱了下來,硬氣得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給自己鼓掌。
伴隨著寅時將近,夏連翹隨便找了個理由把守衛騙了過來,悄悄點燃了藏在髮間的薰香。
在這之前,她就已經提醒過地牢眾人小心屏住呼吸,捂住口鼻。
和她偷藏迷香一樣,李琅嬛也早有後手,在識海內藏有一把小刀,不過巴掌大小,並不起眼,但劍鋒寒光凜冽。
夏連翹看著覺得眼熟,李琅嬛對她解釋:“這小刀是修士專門為採西方五行神砂所煉的,正是當初蕭凌波所遺,對敵沒什麼用處,但若是用來煉器掘砂,倒是削金斷刃,無往不利。”
有了這把小刀,地牢的門鎖就像切豆腐一樣被輕易斬落。
夏連翹又照葫蘆畫瓢,故技重施,迷暈來探查情況的護衛,換上對方的衣服之後,腳步未停,趁著夜色,直奔寮房。
李琅嬛處事大方,領導力也比她強,留在地牢開啟剩下的那十多間牢房,負責統籌眾人。
二人約定到時候在三清殿附近匯合。
路過丹房時,夏連翹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腳步一頓,抿著唇還是選擇耽擱幾秒,開啟了爐蓋。
一股濃重的腥臭的人血氣息撲面而來,看到丹爐內光景的那一剎那,夏連翹一怔,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她攥緊了掌心,手裡的爐蓋一定會重重跌落會丹爐上!
丹爐裡竟然有個人!還是個半死不活的女人!
女人下半身已幾近潰爛,兩條腿露出森森的白骨,半截身子還往下墜著血淋淋的東西。
可即便如此,她懷裡卻抱著個完好無損的嬰兒
嬰兒看起來並不足月,小貓大小,臉上的血漬被擦得乾乾淨淨,閉著眼正在安睡。
而這個女人,夏連翹很眼熟,是她見過的,那個有點兒八字眉,面帶苦相的孕婦。
她渾身發冷,一顆心直墜入冰窖。
和第一天見到她時那副愛答不理的神情不一樣,面前的女人一看到她,就吃力地伸長了脖子,那雙暗淡的眼裡頃刻間爆發出狂喜和哀求。
夏連翹的目光落在她懷裡的嬰兒上,心裡不是滋味,問她,“你想讓我救他?”
孕婦吃力地轉動眼珠,眼裡滿含哀求,轉瞬就蒙上了層水霧,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夏連翹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她把爐蓋挪到一邊,鄭重地抱起她懷裡的嬰兒,揭開襁褓一看,是個女孩兒。
她看向她,“你放心,我用我性命擔保一定保護好她的。”
女人含淚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夏連翹湊近了點兒,把嬰兒送到她面前輕輕貼了貼她的臉。
女人眼含不捨,熱淚滾滾而下,頃刻間就斷了氣。
夏連翹心裡像熱油滾過一遍,迷茫得有點兒想哭,下意識地想抱緊懷裡的嬰兒,可是她太小了,好像她稍微用點兒力就會傷害到這個脆弱的小生命。
她記得她姓王,是王家的童養媳,沒有人知道她本來的名姓。
因為不育被夫家日日毒打,這才求到玄之觀。
等夫家將她休棄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懷有身孕。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再回到那個所謂的“家”,回去之後又如何呢?夫家無非只會高興一段日子,從此之後,她還是要重複那豬狗不如的生活。
她無父無母,無處可去,走投無路之下,她又來到玄之觀。
她想觀內神仙收自己為徒,她想給自己和孩子一個安定的生活。
她知道被叔堂主選中的人可以一步登仙。
她知道什麼呢?
她又做錯什麼了呢?
夏連翹看向孕婦,好像看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僅僅半秒,她拿出破妄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