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相對
許柏平沒有答話,董小葵繼續收拾桌子。好一會兒,許柏平才說:“我在樓下等你。”他說完這句,就轉身離去吧,並沒有留任何拒絕的時間與空間給董小葵。
“好。”董小葵只回答這個字,然後將杯盤捧到廚房,慢慢洗乾淨,又將鍋裡的老鴨湯加了一點的小火,可以讓許二回來喝道最恰當好處的老鴨湯。
做好這一切,她淨手,脫下圍裙,沿著石階施施然下樓去。在石階之上,她看到院落門口的平坦之地上,停著好幾輛車。看那陣勢,應該是許柏平的護衛,再怎麼說他也算是朝廷來人的級別。
董小葵走到底樓,猶豫了一下,將手機關了。然後,走進臨湖的廳裡。這廳十分古典,類似於如今的日式風格,卻又更顯大氣。
許柏平開啟了落地窗,臨湖置了案幾,怡然煮茶,陳伯並不在身邊。董小葵脫了鞋,從容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許柏平恰好斟了一杯,遞過來。茶卻是滿的。這茶滿是欺客,何況是剛剛煮好的茶,必定是燙的,很容易溢位來。
許柏平這樣遞給她,擺明是看她敢不敢接,如同看她敢不敢接招一樣。她看了看許柏平,那隻手端得平穩。
“董小姐也是大家出身,據說也是極其愛茶的。”許柏平說,示意她接過去。
“茶道高低與素質修養的如何,歷來跟出身無關。”董小葵對著他一笑,從容接過來,瓷杯很燙。她卻忍著,輕輕聞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將那杯茶放到桌上,一滴也沒有撒。她面如秋水,略略的笑,淡然的語氣:“這煮茶,熱度太過,無法品出其茶香;若是涼了,卻又散了香味,終究是失了本真。人生中,很多事都是這個道理。大到一個國家的治理,小到個人的處世之道。”
董小葵這句到底是以茶論人,暗指許家對許二到底是管束過多。
許柏平混跡官場,對於一個句子的多重意思,都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對於董小葵的言下之意,他當然也知道。不過,這男人不僅僅是許家浸潤出的,更是在官場上游走的人,神色未變,還是用小勺子在鍋裡澆撒著,話語也漫不經心,但又處處藏著鋒利的刀。他說:“上次匆忙,沒跟董小姐討論茶道,看董小姐年紀輕輕,倒是懂得不少。想必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打算吧?”
董小葵也假裝聽不懂,輕輕端了那杯茶,喝了一小口,說:“即便是螻蟻對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打算。何況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再說了,沒有目標的人,如何去發展?不等於行屍走肉了?”
“董小姐句句都蘊含哲理,也是透徹冷靜之人,否則也不會將自己家族的事三兩下就平息了。”許柏平說得淡然,卻是擺明了告訴董小葵:你別耍什麼花招,你的一舉一動,許家都知道。
董小葵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將手中的瓷杯施施然放到桌上,漫不經心地說:“你倒別聽仲霖說的。不過是董家眾人通情達理的,也不願將那宅子敗了而已。”
許柏平微微一笑,從容地為董小葵添茶,閒話家常的語氣:“董小姐睿智之人,上次我自是倍感匆忙,沒有細談,甚為遺憾。”
“許先生過譽了。我不過是小家見識,能入得許先生的眼,倒倍感榮幸。”董小葵端著茶杯,看了看屋外的湖水,幾株枯荷葉還未清理,到底顯出衰敗。
許柏平一時無聲,只有小勺偶爾捧著鍋的聲音。然後,他說:“對於董小姐,我一直十分欣賞,但有些事,情勢所逼,環境弄人的。我們各有各的立場,也各有各的難處。”
“多謝。”董小葵端杯,不卑不亢的笑,不多言語。
“我也不拐彎抹角,之前,我就說過,我是來找你的。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來意。”許柏平放下勺子靠著椅背,瞧著董小葵。
董小葵放下茶杯,說:“我之前就說過,如果是許先生的家事,得找家裡人解決。我沒有任何理由去幹涉別人的決定。”
“董小姐這樣,可有點不上道了。”許柏平低聲說,語氣還平靜,可眼神不覺銳利起來。
“那我請問許先生,你如何認為仲霖的任何有悖家族旨意的責任在我?請詳細說明,拿出具有說服力的證據來。”董小葵質問,語氣陡然威嚴,一臉的平靜,整個人卻有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許柏平微蹙眉,說:“沒想到董小姐是不通情理之人。你不惜讓仲霖成為不孝之人,毀他的前途麼?”
董小葵聽到此,到底聽不下去。冷笑一聲,說:“許先生,這真是笑話。仲霖也不是三歲小孩,他知道他在做什麼。還有,何為不孝?仲霖為家族做的犧牲不夠麼?他身上的傷,你這個做大哥的,不會不清楚吧?何為毀前途?成為統軍之帥就一定是他的前途?也許他志不在此呢?”
董小葵如此咄咄逼人,確實激動了一些。許柏平到底是混跡官場,面對董小葵的激動不動聲色。似乎雲淡風輕,他停了好一會兒,將茶具收好,關掉煮茶的火。這才緩緩地說:“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是不能如自己意的。有些東西必須承擔。我們掙脫不了,所以稱之為命運。這個句子,董小姐不陌生吧?”
他輕輕抬眉,頗有深意地看過來。董小葵卻是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說:“這句子是我寫的,沒想到許先生知道。”
這是董小葵三年前發表於某知名文學雜誌的一篇文章。許柏平將她文章裡的東西都拿出來了,這不僅僅是一句反駁,更是讓她知道,董家對於她是進行了全方位的調查,蛛絲馬跡都不放過。經過這樣的調查,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不合格。否則,他不會在許二退婚後,出現在這裡,直接找她談話。其實,她很想問他:除了所謂的門第,在你們眼裡,我還有什麼配不上許仲霖?
只是她始終是淡然沉靜的。與人對壘,最忌諱的就是先亮出底牌,亮出自己的底線。那樣就讓對方處於有利位置。所以,一般來說,在不知對方絕對意圖,或者對方沒有擺明來意時,都選擇少言,不說絕對言論。這既是她從小察言觀色的結果,也是董家訓誡裡模糊的篇目,她自己加以理解的歷練。
“董小姐是大才之人。這一點,不僅是我,就是我家人知曉,也是十分欣賞。”許柏平說得很淡然,絲毫沒有虛偽的表情。
這種誇讚的話,聽聽也就罷了。董小葵不置可否,更不會有絲毫的激動,以為自己到底入了許家的眼。她只是微笑,淡淡地問了一句:“是嗎?”
“當然。”許柏平很篤定,隨即話鋒一轉,說:“不過,我們也很遺憾。董小姐不適合。”
“哦?何為適合,何為不適合?”董小葵毫不畏懼地迎著他投過來的眼神。許柏平略垂了眸,緩緩地說:“在仲霖的婚姻這件事上,董小姐是遲到者。”
董小葵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許柏平也莫名其妙地問:“你笑啥?”
董小葵沉靜下來,眼眸如霜,語氣也冷了,說:“我以為許先生會說出更讓我信服的理由。”
“其他的理由都不成其為理由,如果非要拿出理由來,我怕會傷了和氣。這一條就夠了。歐陽家這樁婚事早就訂下了。當時,因為歐陽薇在外求學,雙方說了等她回國就訂婚,然後舉行婚禮。”
“仲霖沒有娶她。”董小葵陳述這個事實,心裡忽然覺得不是滋味。怎麼覺得自己個第三者,來搶了歐陽薇的幸福了。
“可是,仲霖並沒有反對。”許柏平陳述這個事實。
董小葵一時無言,她其實可以料想當時許二的狀態。那時,他心裡始終有對陳子秀最深刻的歉疚。他周遭的鶯鶯燕燕便全都是符號,甲乙丙丁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樣的。家族為他安排的總不至於太過差勁。他那時,連言語都吝嗇,又怎麼會對家族的安排有任何的異議?
“他一定也沒有說同意吧。”董小葵低聲說。
許柏平有點不情願地點點頭,爾後,才說:“這婚姻涉及的是兩個家族。”
“是歐陽薇提出的退婚。”董小葵搶白,不給許柏平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許柏平頓了頓,死死盯著董小葵,問:“你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說,你的丈夫是許仲霖,你覺得你會主動提出退婚麼?”
“據說歐陽薇也是大才之人,自然有自己的眼界。”董小葵說,心裡卻是想或許根本不是歐陽薇提出得退婚,至少從vivian那封信可以看出來。
“仲霖只告訴你是歐陽薇提出退婚,卻沒有告訴你歐陽薇為何提出退婚吧?”許柏平問。
董小葵輕輕點頭,想要問究竟,終覺得不該,於是端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等待下文。
而許柏平卻是頓了頓,才近乎自語地說:“我從來不知仲霖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