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樓臺之上,盧子鍾笑著哼起了曲兒。徐家莊出問題,這酒水的生意,便該重新回到湯江城了。
他知道,小東家是去了邊關,而且還有可能,是國姓侯那邊的人。但那又如何,這出戏他唱得很好,查不出的。
“那村姑髒死了。”有個花娘譏笑著開口。
盧子鍾聽得高興,隨手拋了一把銀子過去,眨眼之間,樓臺上的七八個花娘,都陷入哄搶之中。
街上的積水,徹底溢位了溝渠,將死鼠和枯枝一類的東西,衝到了街路之上。
姜采薇沉默地退了退身子,退到了街路中段,退無可退。
在她的身後,官坊老吏帶著七八個官差,排成了一堵牆。
“私人恩怨,官坊概不干涉!”老吏漲紅了臉,生怕被人戳了脊樑,急忙又重複了一次。
街路兩邊,有百姓推開了木窗,望向中間的幾個人,眼色裡有一些幸災樂禍,亦有一些嘆息。
“夫人,我等怎辦?動不動刀?”呂奉緊緊咬著牙。
姜采薇凝著神色,四顧相望。
她敢篤定,若是抽刀傷人,後頭的這幫子官差,定然會藉機拿人。但不動刀,面前的幾十個人,如同瘋子一般,只差衝過來廝打了。
“收刀。”姜采薇幾步往前,從一堆溼漉漉的柴垛上,抓了四五根柴棍,每人發了一條。
“夫人站在後邊即可。”呂奉喘了口粗氣。在他看來,自家的夫人,是那種性情溫良的,不等同於廝打的潑婦。
但他哪裡知道。
那一會北狄破了雍關,幾十萬難民南下,帶著病弱老父,以及兩個小丫鬟。姜采薇早已經拿起了武器,護著一家子的口糧。
“狗兒的釀酒徒,你今日走不得了!”
第一個衝過來的叫囂大漢,還未揪到姜采薇的襦裙,便被呂奉抓起了柴棍,重重打了下去。
大漢抱著手臂,痛得翻滾在地。
老吏帶著七八個官差,面色沉沉不動。
姜采薇沉默地抬起頭,撕了半截襦裙,裹在了手上。
“夫人,退後。”呂奉擋在最前,先前握著的柴棍,已經斷了半截。
“陸勞,出城喊人。”
在旁的陸勞猶豫了下,身子一動,迅速翻過了草棚。
僅餘的三個青壯,冷冷立在街中。
“徐家莊停個一二月,再分三千兩銀子出去,當破財消災了。”老吏抱著油紙傘,似笑非笑。
“官家,聚眾滋事也不管?”姜采薇冷著臉。
“我講過了,私人恩怨,官坊概不干涉。”老吏眯起眼睛,“何況,醉天仙可喝死了八個人。一個女娃娃,你硬個脾氣給誰看。”
“我當家的說過,做人莫看世道,看自個的良心。”
盧子鍾站在樓臺上,聽著這句,差點忍不住放聲大笑。
“當真是一對,讀了幾本聖賢書啊,好偉大哇。”
旁邊的幾個花娘,也捂著嘴,花枝招展地笑起來。
沒人在乎那位小夫人的死活。
盧子鍾撥出一口氣,讓人拉來了藤椅,好笑地坐了下來,看著街路上的好戲。
三十多個找來的狗民,已經開始動手了,明碼標價,這一波過去,每人分五兩銀子。
他樂得如此,看著那些老窮鬼,如同餓慌的狗兒一般,各自咬得一嘴是毛。
“夫人!”
呂奉忍著身背的痛打,想轉了身,往自家的小夫人跑去,有二三個小漢子,分明是故意繞過去的。
喀嚓——
那位當街的小夫人,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舉起了手裡的柴棍,朝著一個小漢子砸了下去。
小漢子抱著滿是鮮血的頭,應聲倒下。
“夫人……”
姜采薇顫了顫身,抹去臉龐上的雨水。
“夫人,無事吧?”
“無事。”
鬆開手掌,姜采薇才發現,先前太過用力,已經把虎口割了。
砰。
一個青壯被人偷了招,不慎滑倒在地,緊接著,便有七八個人蜂擁而上,按著頭來捶打。
姜采薇舉著柴棍,打散了二三人,才堪堪把青壯救了起來。
當頭的天色,層層的烏雲越聚越多,不多時,隨著黃昏的不約而至,一時間,面前的世界變得更加黑暗。
老吏帶著七八個官差,臉色明顯不耐了。
並非是怕打死了小夫人,而是擔心再晚一些,趕不上某個小富紳的酒宴。
“你便說一句,曉得自個錯了,明日再來官坊,籤一張賠償公證,銀子嘛,大可好好商量——”
“民女無錯。”姜采薇扶著重傷的青壯,神情冷靜之至。
“爾等記得,今日欺我家夫人,等我東家回渭城,便一個都不饒!”呂奉抓著半截染血的柴棍,怒聲大喝。
“傻子。”樓臺上,盧子鍾冷著臉,他從未想到,都這種時候,那小夫人還是沒有動刀。
不動刀,按著先前的說法,只是私人恩怨。當然,這說法純屬是狗屁,只不過是殺人填命的由頭。
“小東家?回來收屍罷。”
街路上,終究是人數不敵,在呂奉最後被人敲了悶棍之後,只剩下姜采薇,孤零零地站在風雨中。
她雙手各握著一根柴棍,站在三個昏死的青壯之前,不退不讓。
若是放在半年前,為了活下去,她大抵會乞活,給出三千兩銀子。但現在不行,男人去了邊關殺敵,她留在這裡,是要守著那一份產業的。
她不想哪一天徐牧回來,只看著死氣沉沉的莊子嘆氣。
“還不肯說!不說,他們便打死你,我講過了,這是私人恩怨!”老吏冷著聲音。
“民女無錯,說什麼!說討饒的話?還是乾脆把徐家莊關了!”
老吏怒極反笑,帶著七八個官差,冷冷又退出半條街。
姜采薇當街而立,倔強地昂起了頭。
……
夜雨漂潑。
常威帶著十幾個好手,怒罵著騎馬狂奔,奔去渭城的方向。
他聽過小東家的故事,他氣得現在想殺人。這等的狗兒之輩,只懂欺殺女子!
“奔馬!”
十幾騎出了官道,常威剛抬起頭,面色一下子錯愕起來。
在前方不遠,灰濛濛的夜色之中,一大片的騎軍身影,冷冷地掠了過來。
當頭的,赫然是那位小東家,滿臉的殺氣騰騰,手裡的長劍,不知什麼時候出了鞘,隱隱還有斑駁的血跡,未拭乾淨。